■贺有德
与朋友去深山里买蜂蜜，品尝了蜂蜜的味道；看养蜂人采蜂蜜，目睹了养蜂人的辛苦——养蜂人已经习以为常，倒是对蜜蜂采花酿蜜赞叹不已：“蜜蜂酿蜜才辛苦哩！”然后不由自主说起蜜蜂不辞辛苦采花酿蜜，边述说边赞叹……
于是想起罗隐的《蜂》诗：“无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蜜蜂采花酿蜜，忙上忙下，确实“无论平地与山尖”，想来无心或者不曾观赏采花行程中的“无限风光”；蜜蜂心里，只想采花酿蜜，没那份闲情逸致。而且，蜜蜂是在用生命酿蜜：采得多，吃得少，生命就在这样的反比例之中悄然而飞快地逝去……
于是又想起读书来——其实，人读书，也如蜂酿蜜。
有人将读书分为两类：功利性的和闲适性的。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白首为功名”，读书只为功名利禄，光宗耀祖，功利性读书是主流，是大众的。陶渊明式的“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是闲适性读书，终究是小众的。
其实也不尽然。还有一类读书法，介于二者之间，非为功利，亦非闲适，而是“经世致用”，与孙中山先生所倡导的“学以致用”一脉相承。太史公遭宫而发愤刑著《史记》，意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终成“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即是此类。发愤著书，亦即发愤“酿蜜”，其“蜜”最终香甜后世千秋万载，善莫大焉，功莫大焉！
伟人毛泽东酷爱读书，一如北宋文坛领袖欧阳修之“三上”——马上、枕上、厕上，而且始终奉行恩师徐特立的读书之法——不动笔墨不读书。凡读书必动笔，点划勾连，眉批旁批，龙飞凤舞，“满天星斗”……一生博览群书，且博闻强识，且融汇贯通，古为今用，推陈出新，终酿出“蜜”来；这“蜜”只为天下苍生，为人民服务，破坏了一个旧世界，建立了一个新世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民族魂”鲁迅，也酷爱读书。先生曾言：“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挤时间读书，也是挤时间“酿蜜”。面对天才之说，先生慨叹：“哪有什么天才，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在读书上的。”浅显却又深邃：你喝咖啡我读书，我“酿蜜”——也酿出了“蜜”，以如椽巨笔，著书立说，成为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国新文化的方向”。
学贯中西的钱钟书，也是博览群书，博闻强识，也是花苦功夫，甚至“笨”功夫，孜孜以求之。钱氏痴迷读书，日勤不怠，且勤于笔记，不只是点划勾连，且读一次记一次，十分罕见。记忆超群且颇为自负的钱钟书不惜花“笨功夫”读书，只为酿出不一样的“蜜”来。对于钱氏的读书笔记，英国皇家出版社十分看重，独家出版……
古人读书，其勤勉，其刻苦，自不用说。“头悬梁”“锥刺股”“萤囊映雪”“凿壁偷光”……令人耸然动容。在古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圣贤书，为稻粱谋，“三十功名尘与土”，功名路上，过独木桥，披荆斩棘。“十年窗下无人问”，既道出了读书之苦，也暗示了“酿蜜”之难！多少人“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穷其一生，终究没能酿出“蜜”来；“酿蜜”也只是为自己而已，孔乙己式的读书人不知凡几？悲哉！痛哉！
蜜蜂采花酿蜜虽然辛苦，到底还是“酿”出“蜜”来了，而自己吃的很少。人读书，与蜂酿蜜比，有多少人辛辛苦苦，却未能“酿”出“蜜”来？“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其实并非读书人皆如此；多少读书人，却是“书读百遍，其义未见”，更不用说融汇贯通了。
人读书如蜂酿蜜。首先你得博览群书，博览群书还得博闻强识，博闻强识还得融汇贯通，才能“酿得百花成蜜”……
我的父亲爱看书，在那个时代是有点“另类”的存在。也许是强大的遗传基因，或者多年的耳濡目染，我很小就爱上了读书。从小学到大学，从乡村到城里，与读书始终不离不弃。纵然根基不深，悟性不强，仍然乐此不疲，读书不止。
父亲上过两年私塾，看书很杂，但总能从中悟出些“道道”来，深得乡里乡亲敬重。父亲常说：“读书就像蜜蜂酿蜜，不能读死书。”直到上高中时，我才明白父亲话里的深意。从此，开始真正的读书。而且，无意之中也是“不动笔墨不读书”，随时记录读书所得而成书评文字。也如鲁迅先生“随便翻翻”，以求拓宽视野……
读书必读名家名著。读古人书，从先秦散文到汉赋到魏晋小品文到“唐宋八大家”到明清小说，往浅处说如蜻蜓点水，往深处说如蜜蜂酿蜜，试图识得其中味。读今人书，择其所爱者而读，读鲁迅，读朱自清，读郁达夫，读沈从文，读孙犁，读汪曾祺，读贾平凹……直到最近火爆的李娟——这个“野生的李娟，天生的作家”，生逢“文学边缘化”时代，竟然从底层强势崛起，经典的逆袭。李娟的文字，读或听，入眼难忘，入耳动心，喜欢到骨子里。李娟是怎样“酿”出这样神奇的“蜜”的？其苦难身世，让人潸然泪下；其写作故事，让人惊为奇迹……我开始用心用情用功品读李娟，《九篇雪》《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冬牧场》《羊道三部曲》《遥远的向日葵地》《走夜路请放声歌唱》，慢慢读，慢慢想，慢慢学，慢慢写。日勤不怠，假以时日，必然“酿”出“蜜”来……
这些年来，一直在读书路上“酿蜜”，慢慢地“采花”，慢慢地“酿蜜”，慢工出细活嘛。抚摸着自己读过的书本，古人的，今人的，厚的，薄的——我明白：那是“花”；品味着自己发表的文字，市级的，省级的，国家级的，散文，随笔，评论——我更明白：那是“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