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雄

我的小学老师有一个锤子

还有一块铁

他把铁挂在梁上

像胸中掏出的一块肋骨

他用锤子打在铁上，弹一把无弦琴

音符一个个从铁里跑出来

铃声反复敲响

我们像音符一次次从铁上出发

我怀抱二十四根肋骨

每一根悬着的铁

随时会响起铃声

母亲的作品正在慢慢消失

母亲读过小学一年级

她每一幅作品都很小

都与泥土有关

我们家那些小地块不适合大手笔

水田搁在山腰，撒下种子就像给我画了半块芝麻糍粑

屋角种一颗葫芦，也算悬壶济世

母亲耗尽一生的力气

没有把那个饼画圆

葫芦也没有治好她的心脏病

地撂荒了

她的作品正在慢慢消失

我没有种地文凭

我决定买一把新锄，择日归乡

挖地三尺

不种葫芦，它治不了母亲的病

种稻谷，也种稗子

这样，我就可以在母亲的稻田里长出顽皮的稗草

拔了这株

又在那边长

跟她捉迷藏

落叶，一个人的旅途

鸣蝉已过三遍

一片杏叶即将离开它的合抱之木

一座金黄的宫殿

临行没有酒

有白露

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披上御赐的黄马甲

像李白

离开了长安

一个人的民间

秋水瘦，江湖笑

落叶的影子若隐若现

像一只萤火虫，迷失在原野

一点点微光

远了，小了，模糊了

我还在时间的树下

等自己

等一片叶子回来上朝

遗忘在地里的庄稼

徐氏家族按辈份依次为定、国、忠、良

定字辈的长者没学过几个字

一个村的人名可按词组归类

男丁有六斤、八斤、九斤、贱奴、狗奴、小奴

女子有杏花、桂花、桃花

山上的花不够，就取名水花、雨花

邻居一大伯是遗腹子，出生时也没称一称，大家就按他的身材取名冬瓜

名字对人生有强大的暗示

冬瓜一辈子没有离开庄稼地，种南瓜种苦瓜种自己

六十多岁时生了一场病

没钱买药

和他的庄稼一样没施过药

他走了以后，庄稼地就没人管了

慢慢长满了野草

他的土坟也没人管，枯草之下

模糊可见“冬瓜”两字

落单，隐匿的冬瓜

稳稳坐在石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