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忠全

住在院子后面的幺奶奶家有一棵高大的枣树，每年都结很多枣，一到七八月份，孩子们就会想方设法去树边晃悠，眼馋她家的枣。

这棵枣树长在她家屋后方的菜园地里，靠近东边的院墙，但枝叶并未伸出院墙。想吃枣，要么到树底下草丛里找落在地上的，要么拿长竹棍子打下来。

这棵枣树真的又高又大，是整个院子里最好的一棵枣树。它结的枣称为“米枣”，颗粒饱满，熟透之后外皮呈白色，在绿叶中闪着诱人的光。枣的味道很甜，肉质脆嫩，嚼起来满口生津，咽下去简直可以甜到心里。

幺奶奶人特别善良，她家有七八口人，这棵树结的枣足够她一家人吃。正式收获之前，被人打几颗下来，她并不计较。

孩子们摸透了幺奶奶的脾性，常常手持竹篙，潜入她家菜园，扫几杆，枣子落地。大家一哄而上，在草丛中仔细寻觅，确认“颗粒归仓”之后，揣入口袋，掩好菜园门，躲到一边慢慢享用去了。

尽管幺奶奶不在意，但大人们常说“人家的东西，莫想好些”，意思是要我们克制，保持一个度，或者尽量不去打枣子的主意。因此每次采取行动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大坦然，有大人在时，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弄，只得等大人们外出做工了，麻起胆子搞几颗吃。

枣子的诱惑力太大了，那时的孩子们也根本没什么可吃的，面对满树的枣，一个个怎么克制得了？

不出多久，竹篙够得着的几枝，上面的枣基本被打光了。

再想吃枣，就可能会超过那个“度”，孩子们一个个心知肚明。幺奶奶也说话了：“你俺吃几个枣儿不遮事（不要紧），莫搞板到（摔着）哒！”她已经意识到——再往后，孩子们有可能爬到树上去摘或打了。她这么说，虽是提醒的话，但也暗含适可而止的意思。不过在孩子们的心里，觉得爬树有把握，摔不着。

不出所料，既然她家的菜园门没上锁，孩子们爬树的能力也十分了得，上树的底线被突破了。

一个晴朗的上午，大人们都出工了，幺奶奶在生产队的畜牧场正在剁猪草，几个孩子挤眉弄眼，拿起竹篙向枣树靠近，后面跟了一长溜小屁孩。

我的一个堂哥年龄最大，爬树技能好，双手抱住树干，三两下就爬到了第一个杈上。他让下面的孩子递竹篙，一顿猛敲，已经成熟的枣子雨点般地往下掉，孩子们“哦”“哦”叫着，快速收拾地上的枣。

“还打点！”有人小声说。

“我要到另一枝上去打。”

他把竹篙搁在枣树枝上，走到另一边的树枝，站在上面又是一阵猛敲，“哗啦啦”，枣子落地，孩子们挤成一堆，像鸡啄食一般，很快就清理干净了。

这个时候，我的另一个小堂哥说：“那边枝上的枣当阳，好白好白的，我去站在院墙上打几篙子。”

他搬了几个石头，垫在院墙根下，抓住院墙的顶端，迅速爬了上去，“这里好打！”他两手圈成喇叭状，轻声地对下面的孩子们说，“帮我递根篙子来。”

一会儿，篙子递给他，他扬起竹篙，扫了几下，下面的孩子又涌上去挤成一堆，一个个翘着屁股，飞快地捡拾，衣袋、裤子袋都鼓起来了。“好哒，差不多哒”，有人对上面的堂哥喊。

“我还搞两下。”小堂哥扬起竹篙，正准备下手，侧脸一看，一个大人正朝这边张望，他有些走神，竹篙打空了，他失去重心，赶快扔掉篙子，趔趄一下，从院墙顶上滑落，慌乱中他的手肘碰到院墙顶上的破碗渣子，锋利的瓷片划破了他的衣袖，手臂上划开好长一道口子，“我拐哒！”只听他喊了一声，“嗵”地掉到地上。

“流血哒，他流好多血”！有人惊呼！

孩子们的脸一个个吓得惨白，慌作一团，树上的大堂哥赶紧滑下枣树，他毕竟年纪大些，有点主意，“快去喊幺奶奶！”

一会儿，幺奶奶到了，看到流出的血，她一下子晕倒了（后来才知道她晕血），孩子们顿时乱作一团，没了主意。

“这就拐哒，哪门搞哦？！”有人已经哭出声来。

先前远处的那个大人听见哭声，感觉不对劲，快速朝这边跑过来。他对着幺奶奶喊“幺妈，幺妈……”

幺奶奶睁开眼睛，“哦，我去拿药”，她起身跑进屋里，取来红药水，让大些的孩子用棉花蘸上，给他仔细地擦洗。

“今朝大人会打死我们！”有孩子已经吓得发抖了。

“莫怕，莫哭，我帮你们给大人讲！”幺奶奶真是一副菩萨心肠。

当天下午，幺奶奶请人把枣子全部打下来，孩子们一个个站在树下看热闹，枣子装了几箩筐，幺奶奶给到场的每个孩子装满口袋。

再不收枣，幺奶奶是真担心孩子们出事啊！枣收完了，孩子们不再奢望，菜园终于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