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国倞
荷事
清晨五点 露珠还趴在荷叶的睫毛上
第一朵荷花就撑开了粉色绸伞
蜻蜓停在卷边的叶尖
用复眼丈量着水面的辽阔
采莲蓬的阿妹划着木盆
哼着小曲 穿过迷宫般的荷叶阵
竹篙搅碎满池星光
惊起一群银白色的游鱼
在水草间慌乱地逃窜
正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箔
涂满每片荷叶
青蛙蹲在叶背乘凉
鼓着腮帮子 把夏天吹成
一首湿漉漉的民谣
傍晚 垂钓者的影子
在水面越拉越长
收竿时 钓起一轮
被晚霞染红的落日
而荷花仍保持着 最初的
矜持与骄傲 等待着
月亮来赴一场 千年的约会
蝉歌
老槐树上的蝉蜕
是去年夏天留下的空壳
新的蝉儿咬破外壳
用还未硬化的翅膀
练习飞翔的姿势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树梢
整座森林就变成了音乐厅
它们倒挂在枝头
用腹部的鼓 敲击着
亘古不变的旋律 每一声
都像要把积攒多年的沉默
全部倾泻出来
烈日在叶片间燃烧
蝉鸣却愈发高亢
穿透耳膜的合唱
让时间都放慢了脚步
连路过的风都忍不住驻足
悄悄带走 几句
未唱完的歌词
直到暮色漫过树梢
最后一声蝉鸣
跌落在沾满露水的草丛里
等待明天 重新
点燃黎明的第一缕光
二端午龙舟赛
“淡水唱 淡水欢
孙九大人坐台湾
法寇见他丧了胆
夹起尾巴一溜烟……”
澧水河还未从端午的酒香中醒来
岩泊渡十五的锣鼓又敲响了
孙开华的故事在水面上复活
化作无数艘飞驰的龙舟
赛前 老匠人用朱砂
给龙头点睛
沉睡百年的英魂
在鼓声中渐渐苏醒
桨手们在额头系上红绸
像当年将士们束紧的战带
发令枪响的刹那
水花炸开千朵白莲
木桨翻飞如蝶翼
号子声比烈日更灼人
每一次划动 都在
打捞历史的碎片
两岸的呐喊掀翻云层
观众们挥舞着菖蒲 敲响脸盆
仿佛在挥舞当年的旌旗和擂响战鼓
终点线被冲破的瞬间
浪花里翻涌的
不只是 百年不变的龙舟
更是一个民族
生生不息的 脊梁
乡村西瓜
井水浸泡过的西瓜
藏着整个夏天的清凉
爷爷用锃亮的水果刀
轻轻一旋 便切开
红与绿的分界线
一口咬下去
甜蜜在舌尖炸开
汁水顺着嘴角流淌
在青石板上画出
蜿蜒的红色溪流
孩子们蹲在门槛上
比赛谁吃得最快 吐的籽最远
而大人们摇着蒲扇
把陈年旧事 掺着
蝉鸣 一并扇进
渐暗的暮色
月光爬上晾衣绳时
西瓜皮已堆成小山
萤火虫提着灯笼赶来
在瓜皮上 写下
夏天的情诗
萤火虫
当最后一抹晚霞
被晚风卷进山峦
草丛里开始亮起
星星点点的微光
这些提着灯笼的信使
正忙着传递秘密
它们飞过稻田
给稻穗捎去夜的问候
穿过篱笆 把月光
裁成小小的信笺
有时 它们会停在
少女的发梢
像一枚会发光的发卡
记录着
青春最温柔的瞬间
它们在叶片上
书写闪烁的诗句
却又在黎明前
把所有墨迹
藏进潮湿的泥土
等待下一个
月圆之夜 重新
绽放
雷雨
午后的空气粘稠得
能拧出汗水
蜻蜓贴着地面飞行
蚂蚁排着队 搬运
即将到来的风暴
父亲在门前除包谷草
草帽下汗如没拧紧的水龙头
“赶快把麦子收回来”
母亲望望火炉般闷热的天
急得向父亲大喊
拧上箩筐跑向晒谷场
第一声雷 像巨人的喷嚏
震落了枝头的蝉鸣
乌云迅速占领天空
把太阳关进
黑暗的牢笼
雨来得猝不及防
像天空打翻了水盆
行人在雨幕中奔跑
踩碎无数个
正在成形的水月亮
闪电撕开夜幕
照亮街道上的
匆忙与慌乱
每一道白光
都是神明
仓促间写下的
未完成的诗篇
当最后一滴雨
吻别屋檐
彩虹从云层中
探出头来
整个世界
都被洗成了
崭新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