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爱民
我拨开晨雾,抵达野猪垭,悠悠牛铃声,宛如最悦耳的音乐。可我哪有心思欣赏,背笼里的土粪压得我几近窒息。这一年,我十岁,有着花朵般的模样,怀揣翡翠般纯净的心灵,而爬上野猪垭,是我儿时小小的梦想。
野猪垭是两座山拱起的高地,山上的土呈红色。传说这里曾是战场,是烈士的鲜血将它染红。种在这里的庄稼,长势格外好,每一把泥土都饱含着家乡人深情的耕耘。可以说,野猪垭的每一寸土地,都能让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站在此处,开始向远方眺望。
从野猪垭下山,要转过几个山湾。山路狭窄,唯有默默用双脚,在这山路上来来回回,丈量着深深浅浅的人生。我有时上山或下山,会有意无意地拨弄路边的野草。或许,我就是这样慢慢学着长大。
在家乡,每一个传说都是经典。我的先祖,从宁乡的一片宝地,翻山越岭来到化香峪这个偏僻之地。当年,先祖从野猪垭逃命下来,在路边吃了一顿八月瓜后,感恩于此,便安营扎寨。几百年过去,化香峪漫山遍野都是八月瓜,我尝过,味道确实十分香甜。
沿着岁月与记忆回溯,野猪垭山下的村子有五处水井。塘坝上有水井,老屋脚下有水井,大院子门口有水井,青龙堡山脚有水井,七树湾长田边也有水井。请相信我的描述,这里每一口井里的水都很甜。每次去野猪垭种地,我都沿着水井喝水后再上山,走路时,仿佛都能听到肚子里的水声在记忆中回荡。
野猪垭上的老梧桐树,一棵棵挺立在那儿,是我最喜爱的风景。梧桐盛开花朵时,那烂漫之姿惊艳了整个春天,我都难以形容它的娇美。只有少女的脸庞贴近梧桐花时,我才真切体会到它青春年少般的美。盛夏时节,大张的梧桐叶成了做苞谷粑粑的天然外皮。揭开热锅,扑鼻的浓香瞬间打开你的味蕾。一口苞谷粑粑,一口米酒,这样的好日子一直延续到过年,安逸而实在。
回忆往昔,那时村子里还没通公路,一群哥哥姐姐们凭着勤劳的双手,描绘出一幅秀丽山水图。沿着溪流,弯弯山路被公路拉直。有的人沿着拉直的公路,远走他乡追寻梦想;有的人把纯天然的农产品推销到国内外。村庄日益富裕,吊脚楼变成了小洋楼,小三轮换成了房车。站在野猪垭俯瞰村庄,就像一幅美妙绝伦的艺术油画悬挂在眼前。
岁月啊,如今我已成为漂泊多年的游子,想家成了我的宿命。本来说好油菜花开就回家,可我又一次在城市的钢筋水泥间孤独穿行。我现在很少去野猪垭了,不再种油菜、苞谷、绿豆,只在心中种下小小的理想,我的理想是一生美满幸福。在我眼里,家乡的野猪垭是有灵魂的。那里的土地,不仅生长粮食,生长诗歌,也生长一代又一代的子孙。
多年后,我相信我的子孙们也会在野猪垭种下理想,或只是路过,或在此仰望。这么美的地方,真不知前辈们当初是如何忍痛离开,奔赴异地他乡。如果时间能够解答,等待的过程,想必会如艳丽无比的花朵微微一笑,美了村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