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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4月07日

老 屋

□覃正波

老家四周的住房已焕然一新,栋栋仿效城市的建筑。我家的那栋木房很不协调地镶嵌其中。其实,我早在十多年前就修了二层小洋房,也曾打算把老屋拆掉。家父舍不得,说那是他同我母亲经营了一辈子的家产,对它有感情。关于老屋的点点滴滴我又何尝不知道呢?我理解二老的情结,找了瓦匠把屋顶上的瓦翻捡了一遍。二老不想拆老屋还有个原因,老屋是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窝居,熟门熟路,捡拾方便。再说,也闻惯了几十年的柴火味,那种浓浓的柴烟味格外使人留恋。母亲说,柴火炒的菜格外可口。老屋空间大,柴烟可以自由自在穿行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把板壁熏成暗红色,似有一种厚重的历史穿透时空。打心眼里,我也不愿拆那老屋。

老屋后面有两棵牵手相围的板栗树和一棵丁柿树,树后面是密不透风的毛竹林。板栗树很高,走到村口就可见。遒劲的枝干托起两把巨大的“伞”,每逢夏季,我们和邻居都会搬把木椅在树底下乘凉,讲述周边村庄的人和事。那时总是缠着大人问我们从哪里来,大人在孩子们面前总是装正经,说我们是从河里打捞来的。直到有一天,我和小伙伴看见了堂兄的媳妇生孩子的全过程,才知道,人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我把这一秘密告诉了二叔,二叔嘿嘿地笑个不停。

寨子每年总会来几个说评书的,大人们把评书人请到板栗树下好烟好酒招待,想让评书人尽点心,多讲些耐人寻味的故事。为了听评书,很多大人会从其他村赶来。农村老一辈大多没文化,尽听评书人胡侃,说三国、话西游、道红楼。评书人讲得引人入胜,换来大人们几多欢乐几多愁,偶尔为主人公的悲惨结局滴上几滴眼泪。有一次,评书人说陈世美与秦香莲的故事,说得我母亲泪水涟涟。父亲在一边笑话她,便说,我又不是陈世美,你咋就爱听秦香莲的故事呢!母亲这才破涕为笑。

我们那村,若放电影,必在我家院子里放。那年月,乡下的文化生活极度贫乏,一年到头,能看上几场电影比吃肉都高兴。我家尽地主之谊,尽量方便父老乡亲。在放电影之前,队长会让大人们早点收工。天一黑,村里的人倾巢出动。贫穷、饥饿,并不妨碍乡亲们对精神生活的追求。随着“哒、哒、哒……”放映机启动,一道强烈的光束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银幕上,调皮的孩子们把手指伸进光束,做各种各样的手势,在银幕上就有了狗、鸡、鸭等动物的影子。看完电影,孩子们总是央求大人们造木枪,学电影中战争场面。

除看电影之外,也看阳戏。阳戏是我们寨子的“土特产”。村庄下面有个叫烽火生产队的,没有杂姓,都姓向。有个叫向绪初的,喜好阳戏,他出钱组建了一个草根阳戏剧团,很有名气。演员多是本村及周边的社员。逢年过节,他们总是东奔西走捞几个外快贴补家用。我同伙伴们总是喜欢看他们排练,有时随他们唱上几腔,惹得向绪初好生怜爱,经常让我们充当其中配角。

除电影阳戏吸引我们之外,采摘果子也别有趣味。每到板栗成熟的季节,晨曦微露,我们就飞快起床跑到屋后板栗树周围找寻夜晚掉落的板栗,看谁捡得快。地上的还没捡完,就贪婪地望着高高挂在枝子上的板栗球。那些裂开的球含着一口深红色的牙齿朝我们笑着,可是风儿一吹就把它的牙给拔了,一颗颗撒落在地,留下空空的壳儿,捡一个早晨,衣兜都会涨鼓鼓的,有种小小的成就感。洗干净后和米饭蒸在一起,那个香啊,真是令人垂涎。

夜里一旦起风,瓦片上“叮当”地响个不停。每当听到这诱人的声音,心中自有一份喜悦。那些“瓜熟蒂落”的板栗有很大一部分藏在瓦槽里。我便央求着父亲在屋檐口搭上长木梯,然后,我登上屋檐用木勾慢慢地从瓦槽里一粒一粒的弄出来。由于瓦盖得厚实,多年未请瓦匠检修,顶上边边角角爬满了青苔,瓦槽中积了厚厚一层落叶,竟然有纤细的板栗树芽儿随风摇曳。陈年的板栗也是见缝生长,明知脚下没有厚实的土壤也要忘情地生长,它们对生命的渴望强烈得令人心碎。其实,这些嫩芽儿是过不了冬的,只要大雪覆盖,它们生命就会终止。但是,只要屋后高高的板栗树还存活着,瓦屋顶上的板栗树苗一年一年都会更新。这些小幼苗就像村庄里每一个曾经生活和正在生活的人,不管承受多大的苦难与屈辱都要顽强地生存,它刻进人们的骨子里,埋进土地,在土里烂掉,把所有曾经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事都会随尸体一起腐烂掉,最后融进大地。屋顶上也成了小鸟的乐园,整天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我好奇地张望着屋顶上的一切。屋檐下有燕子的巢穴,那些燕子秋天迁徒,春天就回来了,和我们相处得很融洽。我们再调皮也不会捣燕子的窝。燕子终究是灵性之物,懂得我们对它们的好,筑窝都不会筑在门窗之上。

我们就如同瓦屋顶上的生灵,明知短暂却依旧活着;我们也如屋檐下的燕子,哪怕奔波万里也要魂归故里。每当夜深人静时,家乡田里的蛙鸣、山上鸟雀的鸣叫、子规啼血的哀鸣……都会从遥远的南方飞奔而来,同我们交流,弄得我们失落、悲切,不知所以。我羡慕屋后面两棵高大的板栗树,让人浮想联翩。那转青又泛黄的叶片在家乡的蓝天白云下自由的摇曳,它们在家乡并不肥沃的土地生长着,无怨无悔,默默地奉献果实。根,深深地插进土壤中守着这一方土地,让枝叶自由的呼吸。

板栗树见证了老宅及老屋顶上的秘密,也见证了村庄的兴衰。去年年关,我回了一次老家,一个外地的木材商看中了这两棵板栗树,跟我父母商量,父亲说作不了主,等我回来。木材商给我出了大价钱让我成全他。我笑着对他说,我不能卖给你,他问为什么?我说,它们是我生命的根,无论我漂泊到何处,只要它们存在,我都会心存希望。我不想这两棵板栗树也和我一样四处漂泊。

木材商听完,竟无语凝噎,热泪盈眶。沉默了好一阵后,他喃喃地说,我已经离开故乡半辈子了,很想回到梦魂萦绕的故乡,走进他那栋依旧有着青瓦屋顶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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