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咏柏
大民是个外卖小哥,每天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骑着摩托车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同行常打趣说大民是他们的“单王”,接的单比他们多很多。
大民不抽烟,不喝酒,每个月发了工资,只留下够自己吃住的钱,其余的全部转给妻子小荷。清闲时,大民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停好车,打开手机,浏览小荷发给他的女儿的照片,眼里充满爱意与宠溺。常常,他对着照片轻声说:“妞妞,等着我,过年爸爸就回来了。”
一天,大民跟往常一样送外卖,手机突然响了,是小荷打来的。他刹住车,摁下接听键。“大民,妞妞……妞妞出事了……”电话那头,小荷的声音带着哭腔。没等她说完,大民挂了电话,向车站奔去。
赶回家时,大民看到不少乡亲们也在,脸上写满同情和无奈。“大民……”人群中传来小荷的声音,她踉踉跄跄地过来,抓住大民的手臂,哑声说:“大民,我们的女儿……她……”
大民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恍惚中,他听小荷说,她和邻家婶子在院子里腌腊肉、灌香肠,妞妞一个人在火坑屋烤糍粑,不知什么时候起了火。等她发现想要进去救人时,被邻家婶子死死抱住,说这么大的火,你进去也是白搭哇……小荷泪流满面地说:“……大民,都怪我大意,不该让妞妞一个人待在火坑屋……”
大民的目光扫向火坑屋,那里只剩下一片废墟。
“——妞妞!”他嘶声力竭地呼喊,声音在四周回荡,但没有回应。
大民无法原谅小荷,安葬完女儿后,他没在家过年,又回到了城里。万念俱灰的大民依旧送外卖,但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业绩一落千丈。每天回到出租屋,他至少要喝半斤白酒,然后行尸走肉般躺在床上。只有打开手机,翻看女儿的照片和视频时,他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爸爸,你看我画的画。”视频里,妞妞举着一幅彩笔画的画,画里有个男人,有个女人,两人一左一右牵着一个小女孩。妞妞说她画的是爸爸妈妈还有她。说完,妞妞开心地笑起来。视频里的妞妞笑容灿烂,声音清脆。大民指尖触摸着屏幕,好像能够感受到她的温度。
“妞妞,爸爸好想你哇!”大民掩面痛哭,他记得女儿的每一个微笑,每一次拥抱,每一声“爸爸”的呼唤。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那段时日,他常在梦里翻越一座山,无论怎么努力,就是翻不过去,累得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这天,大民的摩托车在寒风中奔驰,头盔下是一张被岁月磨砺得憔悴沧桑的脸。
“起火了,快来救火啊!”刚进入小区大门,大民听到一阵呼救声。循声望去,看到一栋楼的四楼窗口浓烟滚滚,一个小女孩趴在窗边哭喊。
楼下,一个女子哭喊着想要冲进去,被好心的居民拦住了,说这么大的火,你怎么能去,还是等消防员来吧。
大民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那一刻,他想到了女儿妞妞。大民撇下摩托车,快步冲了过去。刚跑进楼梯通道,一股浓烟呛得他不能呼吸,连眼睛都睁不开,无奈只得退回来。他抬头一番观察,将目光停在外墙落水管上。大民双手抓住管道,脚蹬墙面,敏捷地爬上了上去。幸运的是,防盗窗上有个逃生小窗。他打开逃生窗,背对着小女孩,说:“别害怕,爬到我背上来,我带你下去。”
小女孩脸上全是黑烟和泪痕,犹豫片刻,她快速爬到大民背上。
“搂紧我的脖子,千万别松手!”大民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大民背着小女孩,顺着落水管一点一点向下移动。忽然,他左手一麻,低头一看,原来是被固定落水管的卡子划了一条口,鲜血直流。
“叔叔,你的手流血了!”小女孩关切地说。大民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我们马上就安全了。”
两人终于顺利回到了地面。女子跑过去,“扑通”一声给大民跪下,连声说:“谢谢,谢谢!”大民忙拉她起来。她转身搂住小女孩哭道:“都是妈妈不好,你要有个好歹,我怎么跟你爸交待哇……”
大民捂着受伤的手,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百感交集。
一会儿,消防车拉着警报开进小区。消防员同时出两支水枪,里外夹击,很快将火扑灭。
从此大民换了个人似的,他戒了酒,每天按时上班,按时睡觉。他又成了同行们眼里的“单王”。也是奇怪,自那以后,之前常在梦里翻越的那座山,再也没出现过。
腊月二十四日,是老家过小年的日子。那天,大民拎着大包小包,踏上了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