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明

犁耙

当犁耙掉了两颗牙后

我不得不向他们描述你的一生

从碳火中出生开始

命中注定要与泥巴打一辈子交道

可以确认，时间

不仅仅磨亮了你的牙齿

还磨亮了你在春天喊出的细小声浪

我知道，这是你年轻时候的激情四射

犁耙与一头牛，在季节发芽的时候

擦出了火焰，造了一块浓妆艳抹的稻田

很有可能，这是你晚年留下的一盏灯

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想起你，像想起老家的一群人

整个世界都掉了两颗门牙

竹箩筐

可以肯定的是，你与城市无缘

遇见你，我该不该喊你

从四川挑了一辈子的盐巴

你有些骄傲，一路没遇见几个人

扁担才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走了很遥远的路

我也走了很遥远的路

要不，我们一起到村口的银杏树下

迎接一下红盖头和饱满的阳光

或者，我们一起到田野走走吧

看看那个挑一箩筐稻谷的少年

肩膀磨掉了几层皮

唉，你看

箩筐里的那个童年

朝我们走来，多开心

竹撮箕

下暴雨的时候，我已备好竹撮箕

准备与你去河边，大干一场

虾、泥鳅、小白鱼

仿佛一列列彩色的小火车

驶进我们童年的庄园

女儿啊，你不认识竹撮箕吧

你应该认出了给奶奶坟头倒土的人了

他手中的工具是啥？不用我介绍吧

据说，他用竹撮箕捡过狗屎牛粪

那个时代需要粪便提供养分

当然，女儿啊

我活到死的时候，竹撮箕你用不上

因为我的骨灰盒不需要养分

竹背篓

在澧水源，我认识了许多事物

大部分都在我的记忆里酣睡

现在，我剥开村庄的外壳

发现你们比我还要迷茫

比如，在雨中安静的竹背篓

竹背篓，普通家庭的一员

皮肤粗糙，敦实可靠

常年行走在高坡与田野之间

地里的庄稼填平了你的喉咙

与你同行的人没注意这些

你在一个女人脊背上过完一生

在回老家的路上，我又遇见了你

断了几根筋骨，坐在屋檐下

依偎在塑料背篓旁边

仿佛有很多心里话要讲

我明白，你是要世代相传的珍品

要我表达决心

木撮瓢

每一把木撮瓢都是一棵树

很多男人围着撮瓢喝酒

嚼着撮瓢里的花生、瓜子

聊着今年的收成，和明年的太阳

实木挖出的撮瓢，曾经也年轻过

走出家门时，木撮瓢陪我走到村口

我知道，那些摇晃的鸡蛋

也拥有一根火柴，会点亮万家灯火

在澧水源，父亲曾是一个挖瓢匠

我跟着他学习挖瓢的技能

慢慢地挖空自己，村庄的雨水住进来时

我发现，父亲的手艺是多么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