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华林
《月光流过人间》是汤红辉的第一本诗集,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我第一次读到汤红辉的诗歌,是2024年3月。那是在一个诗社的微信群里,有人传来他的诗歌,我点开阅读,即被吸引。这年代,“还能把诗歌当作经书反复诵读”的人,一定是心怀慈悲的。所以,读该诗集,我看到“为每个不幸的人捐一些碎银”(《月光流过人间》)的善行与发心。作为一名崇尚佛学的人,读到这些具有悲悯情怀的诗句,我感到内心的充盈与柔软,就像汤红辉在一首诗里所写的,“我看这个世界的眼光更加佛性”了。
熟悉汤红辉的人,应该知道。二十多年前,汤红辉以招工的形式,从生养他的土地上“逃离”了,进国企,农转非,成了城镇居民。但随着国企改革下岗潮的到来,回不了农村的汤红辉,只能在城市的缝隙间谋发展、求生存。忆起那段岁月,他庆幸地表示,还好有诗歌的支撑,从而让他找到了人生航船的压舱石。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为了满足肉身与情爱的喂养,他不得不暂停诗意人生的航船,开启谋生模式。从2004年搁笔,至2018年参与策划执行第二届张家界国际旅游诗歌节之后,汤红辉又重新燃起了沉寂已久的诗的火种。“雪落纷飞/我站在窗前闭眼凝神……//这雪已为你我酝酿了千年”,但这雪“在东吴西岭漂泊过”;在“寒江独钓的船头静坐过”;也在“芙蓉山柴门犬吠声中飘过”。这是怎样浓烈沉郁的情感啊,要酝酿千年,才有如子厚一般孤独地垂钓寒江雪呢?紧接着,他说了三个“请原谅”来表达内心的歉疚与无奈,间接反映现实生存的图景,与诗人内心的苦闷。原谅我不能为你抚琴、煮茶、踏雪。生计所迫,诗人要亲近缪斯女神,但他怕“走出茅庐”与“共白头”的窘迫。非不能也,而不为也。
我相信每一位初出茅庐的职场人,应该都感受过理想与现实碰撞的梦碎的声音。所以,在彼时彼景下,满腔热忱的诗人汤红辉,也“只能凭窗听雪/远远地把这世界听成一座庙宇”,把“每一尊佛像”都刻画得慈眉善目(《听雪》)。在现代场景中完成古典意象的诗意书写,《听雪》这首诗听的是什么呢?诗人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但不管是“柴门闻犬吠”,还是“雪来去无声”,其实诗人听到的是世界的空寂与内心的回响。
正是基于这种洞察人心的烛照与悲悯情怀,作为新归来派实力诗人的汤红辉,他“以梦为马/从武陵源穿越桃花源”而来,虽“满身是灰尘/满心是疲惫”也会在“枕江而眠”的时候,听你弹琴,或打开一本诗集。“听听文字中那些关于人民/挺直身子奋力前行的声音”(《归来》)。这是归来者的雄心壮志,也是诗人念兹在兹的呦呦鹿鸣。
读《月光流过人间》,我发现汤红辉笔下所书写的文字,总有一种月色氤氲的湿润诗意与浪漫温情。“喜欢这清澈见底的溪水,以及溪底的石头、两岸枯了又绿的野草/也爱这阳光下的奔波,挥抹不住的汗水,还有那些停止不了的欲望”(《人间值得》)。说实话,写诗十余年,我其实非常不喜欢那些辞藻优美的华丽诗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读到这些有所附丽的诗文,我的内心也有些松动了。为何呢?因为值得啊。
“第一天,我赤脚踩着青石板穿街而过/左手一只鞋,右手一只鞋//第二天,我坐在屋顶听风吹过黛瓦/每一垄瓦,都是古人写下的诗行//第三天,我后悔没带你来/顺手扯下三尺斜阳就酒,一口又一口”(《黄姚三日》)在《月光流过人间》这本集子所收录的百余首诗作中,不乏书写血脉亲情的《躺在母亲的床上》和《病房里的父亲就像我八岁的女儿》等精彩篇章;还有抒发浓烈乡愁的《离家》《还乡》等优秀诗作,以及彰显湖湘文化印记的《雨中谒楚大夫宋玉墓》和《屈原》等颇有忧思意识的国家情怀之作。但就诗艺审美而言,我最喜欢的还是《黄姚三日》这样精妙绝伦的,反映生活情趣的游历之诗。
《黄姚三日》构思精简,却有四两拨千斤的精巧。由“踩过青石板”到“屋顶听风”、“吹黛瓦”,再到“我后悔没带你来”与“斜阳就酒”,全诗象意明确、毫不隐瞒自己的情感,意趣动人、情真意切,颇有感染力。纵观《月光流过人间》,恰似诗人游历黄姚的三日,余音不绝于耳,实乃抒情佳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