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慧梅
周末收拾房间,一把小小的木梳突然从众多书籍里咣当一声,掉了下来,落进我刚投射到地面的目光里。如另一道光,瞬间刺开记忆禁锢的闸门,豁口深处,我心头一暖。
木梳是儿子送给我的六一儿童节礼物。它像一颗暖心的糖,点化我中年困惑,氤染我小小幸福,很久很久。
儿子读五年级那一年,我头发掉得特别厉害。每天早晚,丈夫总会一脸嫌弃地大声对我说:瞧瞧,又掉头发了。怎么满屋子都是你的头发?
落发,就预示着我正在老去。对生命逝去的恐惧和丈夫嫌弃的态度,如寒冬刺骨的冷风,吹得我即冷又痛。情绪像无处安放的目光,糟糕极了。
六一儿童节那天,我提起精神,带儿子去商场选购节日礼物。他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在百货区拿出一把小木梳,递给我。
我一惊,六一儿童节礼物,他居然想要一把木梳,这太不可思议了。
迎着我惊讶的目光,他淡定地说,老妈,我把六一儿童节礼物转送给你吧,送你一把木梳梳头发,这样头发就不会掉了。
温暖瞬间高过盛夏的温度,幸福也漫过夏天浓烈的花香,紧紧拥抱着我,氤氲着我。
那一刻,所有的悲伤都如一道风,轻轻一瞬就烟消云散,化为灰烬了。
我也豁然开朗。人之老去,是自然赠予,我们无法阻挡,拥有爱和被爱,就无需恐慌和伤怀。之后,每天晚上,儿子读书,我便拿着木梳护理头发。时光如一场梦,安静地穿梭在我们身上,直到他小学毕业,去外地求学。
其实,木梳于我,并不陌生。
记得儿时,母亲总是拿木梳给我梳头。
母亲是巧手。木梳在她手里,如精灵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变着花样旋转三五分钟,我的头顶就多了千姿百态的好看的发式。麻花辫,小姐头,丫鬟头,高耸的,低垂的,小兔子,小老虎……千奇百怪,各具神态,惹得隔壁的玉儿、英姑羡慕不已。
幸福地顶着各种可爱俏皮的发式,我悄然长大。
参加工作那年,母亲给我收拾行李,第一件事便是给我放上一把大木梳。黝黑的栗子木材质,样式也并无特色,甚至还显得粗笨而沉重。
我明白母亲的心意,毕竟我的头发又多又长,且发质不好。用木梳梳头对头发好。
带着木梳,带着母亲满满的爱意,我从廖家村辗转到了瑞塔铺,从桑植走到了张家界。时光冉冉,而木梳一直陪伴着我的每一个日子。在晨光里,它带着暖意亲吻我,抚摸我,让我每天都拥有一份美好心情应对生活的酸甜苦辣咸。
不用木梳是儿子出生后,我剪短了头发,加上每天忙得天翻地覆,梳头都成了奢望。大多是眼睛一睁,用手抓几下头发,就急匆匆地上班去了。即便要梳头,也会用更为轻便的塑料梳,或者电吹风。渐渐,木梳如一段深沉记忆,在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之后,便悄然隐退,安静地封存在梳妆台的柜子里,直到我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
如今,看着儿子送的小木梳,我赶紧打开梳妆台,找到母亲送的那把沉睡已久的大木梳,如同找回一段温暖记忆,往事一幕幕,如决堤的海,涌上心头,氤染我的前半生。
此刻,梳妆台上,木梳更加苍老了,它像一位老掉牙齿的妇人,干瘦的身子近乎枯竭,不过暗褐色的栗子树材质,在经过年代久远的洗涤和打磨后,闪着智慧的光。一如母亲。
而儿子送我的却是崭新的,米黄色的杉木,发着晶莹剔透的暖光,氤氲自带了香气。
小小木梳,爱意浓浓。把它们并置在一起,一旧一新,一大一小,一抹爱的传承深深烙印在眼里,流淌在心上。一把木梳,一段温暖时光的记忆,浸润每一寸骨血和飞逝的岁月,包容着我平淡无奇却又努力奔赴阳光的一生。它像一泓清泉,从遥远的远方走来,叮叮咚咚滋养着我的三餐四季。又像一束亮光,穿过层层叠叠暗夜的清幽和薄凉,点燃希望之炬,温软我的过往、现在和即将开启的未来。我在人生这条长途上,一路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