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凤英

仲春，大山里的胡椒花，累叠嫩绿叶丛中，浅黄、细小、密繁。微风拂过，枝叶灵动，如桂花般颇有“大都一点宫黄”之神姿。花谢，枝叶下簇生出细密小颗粒。不久，便可做山胡椒油了。

彼时，周末逢场，我便陪老母亲赶集采买山胡椒秘制山胡椒油。老母亲喜欢赶场，几乎每场都不缺席。她拄拐，佝偻的背上扣个竹背笼，咚咚踩地上，每踏一步仿佛要踩出一个坑似的。不过，地未下陷，我心却被撞痛了。以前，都是老母亲做山胡椒油，经岁月洪流裹挟，她日趋手脚笨重，如今想吃，我得亲自操刀。野山胡椒油，浓香、色艳，好看又好吃，堪称山珍。我每次都会多弄点，馈赠亲友。

山胡椒颗粒小，叶柄多，还夹杂些许小叶儿片，倒在簸箕里，如同一座小山。择选山胡椒烦琐，费时，而拣择一簸箕山胡椒就更难了。山胡椒是书面语，老母亲称辣姜子。每每那时，我便求助她：

“妈妈，快来择辣姜子哟！”

“老了，没用哒！”往往，老母亲蹒跚着提把椅子坐我对面，总会喟叹一番。

“哎呀，这么多辣姜子，要没您，我哪敢开做呀！”我笑着搭腔。

“哈哈，择辣姜子，还行的。”老母亲霎时脸上漾笑，伸出苍老双手埋头拣摘。期间还不忘喃喃着叮嘱：把把儿和叶子都摔掉，只留辣姜子，味道才纯。

四只手在小山上跳跃，几小时后，眼前卧躺着一簸箕圆溜溜的山胡椒。嫩的个头小，颜色浅，老的籽壮实，颜色深，一颗颗如翡翠。那时，我已腰酸背痛了。

“妈妈，要不是您，我恐怕明天都择不完！”

“嘿嘿，看来我还有点用处！”老母亲又笑了，老年斑像花瓣皱紧趋向眼角。

“妈，抖音上说，辣姜子油着点生抽更好吃！”言说间，我将山胡椒装进不锈钢盆，撒上干辣椒沫，拌进白色盐巴，绿中掺红，红里透白，煞是好看。

点火，锅里倒菜油烧至沸腾，再将冒烟滚油淋在山胡椒上。顷刻间，訇訇几声，热气冒腾，厨房就笼罩在烟雾弥漫中。山胡椒鼓着雨点似的油泡泡，嗞嗞啦啦，挤挤挨挨，一派热闹。趁油温倒点生抽，搅拌，一盆美味山胡椒油大功告成。深碧的山胡椒裹在黄灿灿的油里，浑身透亮，红绿相间，香气扑鼻，不觉间，我早已唾液盈舌。当然倘若做得多，就得将山胡椒倒进油锅里，烧至沸腾再关火，才能烧透炸香。

冷却后，装玻璃瓶密封，置冰箱冷藏，到来年山胡椒成熟季仍然味道鲜美。

色香味俱全，是评价一盘美食的标准。餐桌上，有人喜欢清淡，有人青睐味浓，而我，属于后者。只要有炸辣椒、霉豆腐、豆豉，我就能吃饱饭。但我最爱的还是用山胡椒油烹饪的红烧鱼，既美味又营养。将腌制鱼两面煎黄，放点红辣椒、花椒粒、生姜丝翻炒爆香，倒进三匙山胡椒油，淋水漫过鱼身盖上锅盖烹煮。待水分将干，撒蒜叶起锅，那鱼又香又入味。饭桌上，老母亲望我津津有味的样子说，看你都添三碗饭了，真是养了一塘鱼，少了一仓谷呀！可我觉得吃鱼，如果没有山胡椒做伴，就缺了灵魂。儿时，不光做鱼，煮面，炒粉丝，凉拌黄瓜，母亲都会放点山胡椒油。味道是由口到心的旅行。吃着母亲用山胡椒调制的肴馔韵味悠长，就像读一首押韵诗，品一阙宋词小令，每一句的期待都会得到满足，而将一个个味蕾安抚得五体投地。尤其老山胡椒颗粒饱满，放嘴里像吃沙炒老苞谷般一嚼嘎嘣脆，汁水满口，香气氤氲，回味无穷，让人欲罢不能。

人间四月芳菲尽，野山胡椒满枝头。儿时，母亲给了我足够温暖和呵护，如今她年近九秩，油枯灯微，岁月侵体，光阴皴颜。在她倒计时的岁月里，我要多陪她赶场，请她做诸如择野山胡椒等手头琐事，让她被需要，让温馨多一些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