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彪

唐朝，在那个遥远的时代，诗文鼎盛，群星璀璨，市井繁华，令人大多心向往之。唐朝社会如何运行？唐朝人怎样生活？唐朝人有哪些所思所想？如果说以《新唐书》《旧唐书》《资治通鉴》为代表的正史展现了一个宏大、雅正、稳定的文化时空，那么，《酉阳杂俎》等野史则记录了一个异于正史的唐人世界，主打精微、憰怪、变幻。如果想穿越到唐朝，打开《酉阳杂俎》那一刻，也就搭上了驰向长安的马车，恍惚间时光开始倒流。

《酉阳杂俎》是唐代著名文学家、山东临淄邹平人段成式创作的志怪小说集，前集二十卷，续集十卷，囊括天文地理、动物植物、礼法名教、仙佛人鬼等内容，主题庞杂，细大不捐，被誉为百科全书式的经典著作。

我读的这部《酉阳杂俎》是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本。译注者张仲裁研读原著章句，融汇百家之长，感谢他的辛苦劳作，将难以索解的表述化为通俗易懂的知识点和完整文章，极大地提高了读者的阅读效率。他创作《酉阳杂俎》，开启了志怪小说的先河，并影响后世出现的《西游记》《聊斋志异》。关于《酉阳杂俎》的定位，他在序言中解释，这部书不像《诗经》《尚书》等经部典籍那样味如大羮，不像史部味如肴烝，也不像子部味如肉酱，而是如炙鸮羞鳖之类的野味。

《酉阳杂俎》记录唐朝的奇、异、幻、怪之事。全书大多篇幅精短，有的寥寥数语，有的甚至只有一句话。有空翻几页，读来很是过瘾。奇人怪事自有奇妙的意趣。对此，我既有作为读者的乐趣，也有作为写作者的喜悦。曾应一本杂志之约撰写文史随笔，便选了一直想写的唐朝传奇人物郑注。写郑注，一是为了总结近年来研读《资治通鉴》等古籍的成果，二是试图挖掘郑注身上值得玩味的地方，他大奸若忠、诡异难测的神秘气质，令人印象深刻。正史呈现的是这样一个郑注：江湖游医，没有功名在身，十余年间，凭一己之力竟窜居藩镇节度使之位。令人称奇的是，他有一种魔力，无论是名将、大太监，还是皇帝，但凡与他有过一番交谈，立即会将其引为奇才。

在《酉阳杂俎》发现郑注行踪的记录，既开心，也觉得有趣，虽然记录只有一鳞半爪，却强化了他的神秘色彩。在前集卷十九题为“瓜”的一段文字里，郑注出现了：“瓜恶香，香中尤忌麝。郑注太和初赴职河中，姬妾百余尽骑，香气数里，逆于人鼻。是岁自京至河中所过路，瓜尽死，一蒂不获。”这段文字不见于正史，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段成式没有从郑注写起，而是从“瓜”着眼，牵出香气，然后是一群漂亮的女性，最后才是郑注。读到这段，就像一个唐朝人站在道旁，亲眼目睹了难得一见的盛况。郑注的随员中有一百多名姬妾，他纵马前趋，赴任外地，所过之处，香气熏袭。段成式似乎有意避开郑注，却适得其反。写香气过后、瓜田绝收的怪事，不得不牵出郑注出行的情形。

段成式和郑注是同时代人物，相互应该认识，这一场景的可信度较高。《唐书》对郑注的家庭生活一个字也没有写，《酉阳杂俎》却记下一笔。如果我们当一回吃“瓜”群众，或许发出追问，官员外任能带如此规模的红粉军团吗？还是郑注飞扬跋扈作风使然？是不是目击者夸大其词？总之，郑注的身影一闪而过，如惊鸿一瞥，留下很多疑问，让人浮想联翩。

类似的故事有很多。比如僧一行编制《大衍历》、吴道子雇凶杀死皇甫轸、有人参与修凿了月亮、古画《石桥图》的流传、宰相李德裕关于奇异花木的见闻等，情节生动，描写传神，每读完一个，总觉回味无穷。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读古代故事，联系生活现实，感慨系之，更增添一份收获。

稀奇古怪的冷门知识在《酉阳杂俎》中俯拾皆是。书中还记录了不少有意思的信息。比如，唐朝存在禁咒人这一行当，甚至官方专设禁咒博士一人；天地相距四十万九千里，四方相距万万九千里；有人在黄河中流取昆仑山源头的水，酿出名酒昆仑殇；伊尹总结，水产品有腥味，肉食动物有臊味，草食动物有膻味；唐玄宗曾赐给唐肃宗一颗上清珠，洁白光亮，能照亮整间屋子；单雄信的红缨枪叫寒骨白，秦琼的战马叫忽雷駮。

唐人世界，亦真亦幻。段成式留下了一个走进唐人世界的宝库。这部奇书就像幻境中生长的参天大树，长出一大片世外桃源，供后世读书人一念万里、神游千年。这部书也果真如他期望的那样，成为藏之名山、流传后世的“酉阳逸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