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梅花

乡下的家，爹种了些果树。说果树长大，可以摘果，冬天可以避风，夏天可以遮荫。爹从乡场上买回樱桃树、梨子树、板栗树、桃子树、柿子树、核桃树、桂花树、枇杷树苗子，堆在门口一大堆。我帮着爹挖土种树，问爹爹，种这么多果树，到时长大结的果摘都摘不完，不用再花钱买。爹笑笑，是啊是啊，你们小时候哪儿有那么多水果吃啊，顶多砍柴时带回几个八月瓜，现在多种些果树，好好让你们解解馋。是的，小时候在乡下，老望着别人家院里高高的梨树和黄黄的梨果咽口水，直到遇见南门口老家后院的那棵桑叶树。岁月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老让人念想，后院，那棵桑叶树啊……

时间倒回到那个傍晚，放学回家的姐姐神秘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用一团小棉花包着的好小的一层纸，纸上有好多小泡泡点点。我看了半天猜不出是啥，姐神秘地告诉我，那些个细小的点点泡泡能生出小蚕儿来的，但得要天天捂着，捂暖和。说完，赶紧包好塞进裤袋儿，晚上睡觉时还压在棉套下，我一看，真的是感到莫名其妙，到底是啥？搞的那么紧张。隔几天，姐放学回来，手里多了一个纸药盒盒，手掌大小，里面放着一些叶叶儿。姐姐举到我眼前让我看，我凑近一看，啊，小白虫子，好小，就在叶叶儿上！我惊呼。姐笑说，怕啥，那是蚕儿，就是那天那些小泡泡里钻出来的，还有一些没出来完呢。我真好奇了，问姐姐那蚕儿吃什么？姐指了指叶儿说，蚕儿吃桑叶。

就在那天，我知道那些小虫儿长大可以吐丝，吐出的丝可以用来做衣服。姐姐经常到巷子斜对面的航校工厂里面去悄悄摘桑叶，回来后用水洗，我就拿着干帕子帮着一片一片擦干水，姐说蚕儿不能吃带水的桑叶，不然会胀死。爹回来看见，说了声，后面小院里就有棵桑叶树，去摘了养蚕。我和姐一听，惊喜不已，“真的真的？”赶紧走出屋子，往巷子后院儿跑去。

原来后院天井那棵树是桑叶树，叶子比航校工厂的桑叶要大很多，取代了我们心目中小小的桑叶模样。自从知道那棵树就是可以养蚕的桑叶树，我们眼里便有了风景。

寒冷的冬天过去没多久，桑叶树就一点点发出绿芽，绿芽开始是树上的小点泡，几天便能见绿，再慢慢伸出细细的芽叶，然后，一天一见，叶长得很快，半月后，已是满树黄绿黄绿的叶，半月后便可养蚕。

初夏时，早已满树翠绿，枝长叶阔。不知不觉，叶片间的树梗上结满了绿色的刺渣渣的小坨坨，像小葡萄的模样。过了些日子，那些“小葡萄”逐渐长成小青果，仍然像葡萄那样布满了小颗粒，却没有葡萄那么大。到满树的小果子变得紫红时，我们几姊妹却不敢摘来吃，怕有毒。那是我们没有见过的果子。满树的果子，夹在那些叶子之间，紫红的透了，便从枝叶间掉下来，落在天井的青苔上，静静地瞅着我们。我们站在树下，望望树，再望望地上掉的紫红，觉得那些紫红像极了乡下的三月泡儿。心想，那三月泡是山间野长的，都能吃，难道这不能吃么？便试着摘一个送到了牙齿尖。这一送，就放不下了，一会儿从屋里跑到后院摘一捧回来洗一下就往嘴里塞，紫红的小果子真甜，比三月泡好吃多了。

原来桑叶树还能结果子吃，后院有些荒凉，除了那棵桑叶树，还有一面长满青苔的老墙。桑叶树靠着老墙，有些枝桠已经伸到墙那边了。要摘桑果，定是要走下那青石台阶，轻轻踮起脚尖，踩过那小天井被雨水浸后长出的滑溜溜的青苔，再伸手慢慢攀下桑树枝条，小心翼翼折下那些熟透了的果子，不能用力拉，果子熟透了，一碰就掉。望着老墙外面的枝条，多次想爬上树去摘，却又担心树会压断，只好走出巷子，从街上绕个转，跑进另一条巷子，走到老墙的后边，果子却早就没有了，只有枝条上的绿在轻轻摆动。

因为一直喜欢养蚕，渐渐地，班上同学都知道我家有棵桑叶树。开始，他们诧异我养蚕的桑叶那么好，那么大，那么翠，是从哪儿来的？于是，我便试着在放学后带同学来到后院，有几个女同学胆子大，爬到树上摘桑果吃，让我又担心又紧张，我担心她把我的桑果摘完了，自己吃不着，还会被姐姐骂，又怕她摔下来。带了几次同学，便没敢再带，桑叶树，依然是我们几姊妹独有的风景。

后来有一天，爹娘说，要把天井那一块修房子。也就是说，桑树保不住了。砍树那天，我站在屋檐下，默默看着爹爹手里一挥一挥的斧头，看着那棵给我们带来很多收获和欢乐的桑叶树，留恋不已。

现在，乡下的果树已长得非常好。春天樱桃树开花，梨树开花，李子树开花，桃树开花，夏天和秋天，都有了果子吃。有了这些果树，我心里稍微有些安慰。年少时的生活是贫瘠的，可是到现在回味起来，是多么美好纯真的一段岁月，哪怕，是一个站在桑树下仰望紫红果子的画面，都是那么美好。

生活，终究是美好的。

后院那棵桑叶树，成为一段怀念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