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优

暮色里取了快递，抱着往回走。街道两旁红灯高悬，大大小小的店铺灯火辉煌，一派年关将至的喜庆模样。

快递是妍寄来的。妍是我的学生。多年前，我从一所学校调到另一所学校，担任高二语文教学工作。那时的我，比学生大不了多少。回想起来，那段日子称得上是激情燃烧的岁月，年轻的我，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对教学，对学生，对生活，真是有火辣辣的激情。

妍是我在新学校的第一届学生。她爱笑。她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牙齿白白的，特别是左上第四颗牙齿，仿佛队列里的淘气鬼，别人整队集合，它却探头探脑，严肃的队列一下子活泼起来。

妍的语文成绩很好，作文很好。大多数学生写作文，半天挤不出来几句话，还不知所云。她写作文，那些方块字似乎藏在笔管里，绵绵不绝。她拿起笔，仿佛手握刷把，刷刷刷，一面墙被刷得白白净净，规规矩矩。她喜欢朗读，声情并茂；也喜欢回答问题，切入的角度和语言的表达，总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令人耳目一新。每次站上讲台，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就会落在妍身上。有一次，我习惯性地扫一眼，妍的座位空荡荡，我的心里也一下子空荡荡的。

在手机还未普及的年代，与老师过招，成为不少高中生展示自己的方式之一。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憎，导致师生关系有的非常亲密，有的很是疏离。我与妍，与其说是师生，不如说是朋友。我们的相遇，是风遇见云，花朵遇见春天。两年时间很快过去，她们远走高飞，我原地返回。此后，各自运行于自己的轨道，鲜有联系。近年来，借助于文字，消逝的电波终于再度连通。

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妍却依然葆有小女孩的心性，工作之余读诗、习字，穿汉服、做手工。有一次，她晒了许多图片，花生、大枣、核桃、糖浆，看着只觉香气满屏。我点赞，她留言：老师留个电话与地址，尝尝我亲手做的糖可好？这包裹里的糖，就是妍亲手做的。朋友圈里，她笑言，这些糖都是听着《诗经》《易经》熬制成形的呢。

立春日，收到这样甜美的馈赠，心里又多了一层欢喜。迫不及待拆开盒子，腊梅的香扑面而来。呀！花样漂亮的糖袋上，居然躺了一串腊梅花。白色棉线穿了黄朵子，柔嫩的花朵压得有些变形，但馨香如故。许是在盒子里闷得太久了，香气呼啦啦跑出来，整个屋子一下子香起来。

静静地站了好一会，目光停在花花绿绿的糖袋上，温温软软的花朵上，心思却去往了旧日岁月。二月的春风，三月的阳光，四月的细雨……台上台下，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她眼眸里的清澈和明亮；念她文字的那一刻，我掩饰不住的得意与她脸上的羞涩和眉间的飞扬……

拎起梅花串。三十二朵梅花缓缓滑过指尖，清凉，柔软，若沉静的时光缓缓流淌。

盒子一侧，插了墨绿色的贺卡，方方正正。四角展开，熟悉的笔迹重现眼前：

老师，别来无恙。这一年常在文字里与你相见，在你面前总觉得自己还是多年前的那个少年，既明媚又忧伤。尝尝我做的糖，这是我的荣幸。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立春吉祥，新年安康！

盯着她的字，眼眶忽儿热了。毕业之后，暑假里，她和另一位姑娘来看我，送我一本《张晓风文集》，我们喝了小酒，分享了秘密，那是关于青春岁月里的爱恋与忧伤，抉择与彷徨。

花一样的年纪，花一般的姑娘。跌跌撞撞，兜兜转转，多么幸运，她最终与所爱的人牵手，他给她一双遮风挡雨的臂膀，她豢养着心底的诗意与远方。

好半天，拍了图，发给她，说：香甜的馈赠收到了，谢谢姑娘！三十二朵腊梅花，好惊喜！她回：腊梅一定很得意，给了老师惊喜！

还有什么比这更欢喜的呢？就如今晨，女孩怡所写：人生巧在相遇，贵在相知。我们走向未知，与万物相遇，却在某个静止的时刻抬起眼眸，之后，各种精彩便如天上虹般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