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俊德
我写这篇文稿之前,回了一趟麦地坪村老家。在一个小吃摊边,我刷到了一条抖音。
时间:11月27日,农历十月十五日。地点:麦地坪村。相逢理由:马合口白族乡首届民俗文化旅游节。
这是一场民族盛会的由头吗?哦!细想起来,我突然想对这条抖音的发明者说一声:妙!因为这是首届,还因为这是白族乡,一个有七百多年历史的白族村寨。还因为,这个村寨有一个公序良俗,叫“赶会”,又叫“喜相逢”,就是到了传统的赶会日,家家户户杀鸡宰鸭,拿最好吃的,招待远方来客;拿最好看的,愉悦远方朋友;拿最好听的,打动远方客的心灵。还因为,这个村,方圆不到三公里的地方,竟然有三张白族民俗文化旅游名牌:仗鼓舞、游神、地虎凳。
你看,最早喜相逢的,是一群小商贩,他们为了抢占店铺卖货,在凌晨三点多就起床,拖着山货,把寂静的山野中发出“油豆腐——逮!”“叶叶粑粑——香!”吆喝声是一曲香味十足的晨笛。他们早早来到麦地坪街道上,摆满摊点,洋芋、红薯、绿豆、芝麻;羊肉、猪脚、牛肚子;拖面、麻辣、油粑粑……多得你看不赢,挪不动脚步。他们做饭做菜手艺绝。“只想让客人们多吃几口!”白族人总是这么豪爽,慷慨。这次遇上民俗文化节,美食更是喷喷香!
你看,在田野里喜相逢的,是一群庄稼汉,他们抬着祖先(本主)游村庄,四座本主,代表四个白族祖先。钟千一和潘大公,是麦地坪最早的开山鼻祖,他们以诚实守信为贵,和谐共处七百年,如今麦地坪人丁兴旺,草美鱼肥,家家户户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这些庄稼汉,平时辛勤耕种田野,赶会这天,都主动前往本主庙,抬着祖先出祠堂,走田野,巡村庄,威风凛凛,巡出了一种原始地道的古朴美和野性美。游神习俗,反映白族人崇拜祖先、敬畏大自然的民族心理,表现了白族人敢于拼搏、与时俱进的民族性格。
你看,在舞台上喜相逢的,是一群白族阿哥阿妹。他们是一群农民,或者是一群村干部,平时忙活庄稼,或忙公务。在舞台上相缝,是一种友情的邂逅。“你跳的仗鼓,脚步太灵活,我赶不上!”其实是在表扬,天天练,天天长,长技术,长精神,长了志气和灵感。这群阿哥阿妹,是精灵的花朵,嗓子亮,一曲《桑植是个好地方》,能喊破山。一曲《好山有好水》舞,能跳破地。近年来,他们扛着白族民俗文化的牌子走四方。“一根棍挑起三个盐罐子——浪来浪去!”这是麦地坪的一句俚语,说的就是白族的特色文化产品。“地虎凳”“仗鼓舞”“游神(本主)”三足鼎立,一个成了国家级非遗项目,另两个成了湖南省级非遗项目,多次走上央视展示不俗的魅力。这次表演,他们改编了节目,地虎戏仗鼓,喝酒、斗拳、栽秧、割谷——泥土里庄稼舞与老虎相逗成趣。和谐与共喜相逢,推动民俗文化进村入户,阿哥阿妹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
你看,喜相逢的,还有一个个满面春风的嘉宾,他们爱调研,勤指导,还是一群探索在田野上的民俗专家。他们来自各条战线,他们乐当民俗文化的实践者和推动者。他们中间有县领导,有市直单位的负责同志,还有从事文化艺术行业的精英。能够被作为嘉宾特邀,是因为他们对白族民俗文化的挖掘、传承、推广竭尽全力,通过著书、调研、传授等,让白族文化开枝散叶根系发达。当白族“三道茶”端上来时,他们流露出一种骄傲:白族文化在田野中飘香,这是我们曾经出的汗、流的泪换来的香。
“飞来的凤凰会唱歌”,在麦地坪小街乡道上,喜相逢的是远方来的贵客。他们是从大理喜洲镇赶来的客人,他们第一次游览麦地坪祖先住过的“狮子洞”“千一老屋场”,品尝“双泉眼”泉水,吃“麦地坪荞面糊”,在感叹山清水秀土地肥,人杰地灵风俗美的同时,都情不自禁地哼起云南民歌《我是大理的小山茶》:“苍山美,洱海蓝,我是大理的小山茶;苍山沃土是爸爸,洱海月亮是妈妈……”另一批贵客是湖北省鹤峰县铁炉白族乡的干部,他们今年六月到大理学习制火把技艺,今天也想见识一下麦地坪同胞的艺道。他们在溪沟边唱起湖北民歌《六口茶》,与桑植金花对歌,艺高胆大。
你看!在高高大大的火把树下喜相逢,是一群艺人,他们是一群非遗传承人,他们背负重托,背负着白族民间匠人对传统文化的不懈追求。为了火把树下的这次牵手,钟高仁、钟为汤、钟新华、钟彩香、罗宏权……跑上跑下,带头做事,骨头都累散了架。这些艺人都有着自强不息的精神。仗鼓舞省级传承人钟必武今年两次走进大理学习火把的制作技艺。“火把节是白族的非遗项目,七百多年了,可到我这代,却丢失了技艺。”他把学到的制作技艺充分用于实践,选材、纸扎、捆绑,祭祀、舔光、点火,成人礼、祭拜礼、谢师礼……不惧繁琐,始终坚持潜移默化地传承。大火把立在广场,是一道最亮丽的风景!七百多年了,今天,大火把又竖起来,向大地宣告,白族火把节,又开张!白族火把,又猛烈地燃烧了!燃烧起来了!大大的火把啊,我们今天拥抱着你!大大的火把啊,照亮了夜空,照亮了人民前进的道路,心明眼亮的火把啊,张扬生生不息的生命与激情。
看!喜相逢的,还有从四面八方汇入火把树下团圆的群众。火把照得大地一片亮堂堂!仗鼓舞、摆手舞、九子鞭、围鼓、海螺、筷子舞……踩着节奏,或者根本跟不上节奏,就手牵着手,跳啊,舞啊,笑啊,乐啊,展现着一种对伟大祖国的热爱,震荡着一种民族团结进步的最强音。有火把的夜晚,多民族喜相会,是一种昂扬向上气势的凝聚,是一种豪情壮志洒脱的释放,是一种民族大融合磅礴力量的再现!
看啊!幸福的牵手,喜悦的相逢,我们没有理由不放声歌唱。“我们像石榴籽一样紧紧地抱在一起”,因为我们在麦地坪相聚,不仅仅是在传承白族民俗文化,不仅仅是在体验旅游感受,而是托起了一个民族传承民俗文化根脉的希望。“一根仗鼓世代传,舞出后辈精气神。一场游神祭祖先,国富民安享太平。一根火把照八方,自此名气天下知。”学舞蹈出身的儿子,竟然在亲友微信群中发出一首赞美《麦地坪火把节》的小诗,逗得他老舅钟必武哈哈大笑:“看来,这次麦地坪的喜相逢,刚刚开始!”
行文至此,我突然忆起“麦地坪,喜相逢,你来吗?”这句问候语,这也是马合口白族乡党委书记李达打电话给我的邀请函。他为了这场民族盛会,带着乡政府七十多名干部井然有序地操办。当天夜晚,我和他在长桌宴上喜相逢,得知那个小摊点的抖音策划就是他出的金点子时,我握紧他的手,用白语说:“妙!这叫一把仗鼓世世舞,一根火把年年红!是拐枣树上的麻笼子——不脱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