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早些年，亲戚们有时聚在一起了，闲聊，提起兰姑姑，都说她实诚，没心眼儿。按说老实人本是令人发自心底喜欢的，可是大家言语间流露的却是几分瞧不上，还有怜悯。

人们似乎总是喜欢“嘴甜的”“伶俐乖巧的”“精明的”“玲珑剔透的”，在我们小镇，这样的叫“有心眼儿”。小镇上的居民赞美一个人，就用一个字：“精！”记得有一亲戚讲自己的女儿，说别人夸赞她是“人精”，言语间充满了欣赏和自豪。

按辈分，这家亲戚的女儿，我也要喊姑姑。这姑姑常来我们家找大姑姑，大姑姑在县城上班，她想让大姑姑帮她在县城找份工作。她待人极亲热，但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她的话，她的动作，看上去很热情，可就是感觉假。尤其她讲话时，时不时要眨下眼睛，仿佛时时都在对你说很重要的秘密。姑姑如愿以偿跟着大姑姑去了县城，奶奶却悄悄嘱咐大姑姑，她比你精多了，以后和她相处起来，你也得多长点心眼儿。

和精的人待在一块儿，是一件累心的事情。我和奶奶都更耐烦兰姑姑，简简单单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兰姑姑是大爷爷的小女儿。大爷爷大奶奶都不在了，她的三个哥哥已成家了，各有热乎乎的小家庭。兰姑姑就常来我们家，把奶奶当成自己的母亲一样，帮奶奶做饭干活。兰姑姑话不多，总是低头忙，扫地、担水、洗衣，一刻也不闲着。我们和她聊天，让她歇着，可还没说两句就又站起来干活去了。奶奶也待兰姑姑好，换季时家里人不添新衣也得给兰姑姑添，只要做了好吃的饭食，兰姑姑吃了她才心安。

兰姑姑出嫁时，奶奶拿出多年的积蓄，和兰姑姑的三个哥哥一起为兰姑姑置办了小镇最丰盛气派的嫁妆。

当别人说兰姑姑傻时，奶奶从不说什么，只是笑笑，默默地走开。长大后，我才明白，一个人的精明，也可能会成为人生道路上的双刃剑，而一个老实的人拿出自己的诚意待人处事的时候，反而会收获好福气。正是人们常说的“傻人自有傻人福”。

那个被称为“人精”的姑姑，早已和我们家疏远了，后来也不曾来小镇看望过年迈的奶奶。

倒是兰姑姑，嫁到了另一个县的镇子，离我们镇有百十里地，却隔长不短地回小镇看奶奶。每次来，从不把自己当客人，还是像从前一样忙着帮奶奶干活，给奶奶做饭洗衣。用奶奶的话说，兰丫头呀，比她那几个亲生的丫头还知道疼人。而这些，兰姑姑从来不在面子上做文章，她不会客套，只知道实实在在地对人好。

多年来，兰姑姑一直记着我喜欢吃她做的韭菜鸡蛋卷，哪怕家事再繁忙，她都会种两畦韭菜，邀我回去一起吃顿饭。浓浓的小米粥，搭配着清新味美的韭菜鸡蛋卷，虽简单朴素，却四溢着令人妥帖眷恋的味道。

有时候，我忙着事情，抽不开身回去，兰姑姑怕我错过韭菜最鲜嫩的光景，就把韭菜择得干干净净的，小心地护着，转几趟车，送到我家。舟车劳顿，到了也不歇着，一头扎进厨房就给我们做韭菜鸡蛋卷。这样的情谊，大概总是母亲对女儿才有的，而兰姑姑对人的好，就是这般地发自肺腑。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读杜甫的这句诗，总要想起兰姑姑。兰姑姑以她泥土一样的朴实，春风一样的亲切，赢得了我们对她的喜爱。而她，一直以朴素实在的方式表达着她的善良和对周边人的爱。

现在，亲戚们再提起兰姑姑，都说她是有福气的人。丈夫忠厚老实，公婆待她如女儿，自己的儿女孝顺争气，家庭美满幸福。言语间满是赞扬。

兰姑姑其实是不幸的，早年就没有了父母爱护和疼爱，可是她并没有坠入人世的孤寂和薄凉，而是以真诚和朴素，以善良和勤劳，为自己带来了人间的温暖和爱。

终是朴素简单，胜过精明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