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纪方亮
或许,人只有到了中年,才能体会到那淡淡的乡愁。乡愁是什么,就是挂念着故乡的山山水水,牵挂着故乡的一草一木。浅浅的乡愁,总是环绕着你,在不经意间走进你的梦里。
我的故乡所在,是一处有山有水的村子。村西是山,村东是河,在雨季,潺潺的溪水从山上汇流而下,穿村而过,注入河中。那时的山与河,通过溪水,完成一年中少有的握手。
村西的山,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中的几个山头。正中的我们叫西山,南北两山分居两侧。南北两山突前,西山靠后,稳居中间。小时在南山家里分有田地,得时常去做农活;北山则是家里的祖坟所在,清明时常去祭拜;而西山,则是我们儿时游玩的天堂。
去西山,得先过西沟。这是一处被雨水冲刷而成的沟壑。幸得北方雨水没那么频繁,沟壑没有加深,反倒是沟下的土地,加以平整,都成了良田。
过了沟,先是处坡度平缓的沙砾地。此处被我唤作盆景园。这里多松树,且树矮小,树型各异。儿时自己矮小,又见此处多小树,自然是惺惺相惜,越发喜欢这里了。沙砾地被雨水冲刷得千沟万壑,幸有树根牢牢抓地,才让根系下的泥土不曾流失。很多处的根系都裸露在外,盘根错节,让人震撼于生命的力量。初中时曾因此处所见,写了一篇《根的联想》,被当做范文在班上传阅。
这处盆景园,是我们上山摘松果、挖药材、捋槐花的必经之地。去时在这里游玩,回程在这里歇息。胶东半岛之山,多是丘陵。没有陡峭,尽是圆润。所以每次的攀爬,都让人轻松惬意。常常在谈笑之间,已然站到了山顶之上。向北远眺,可以看到那个与天际线相接的海。海天一色,蔚为壮观。山下的村镇,红瓦白墙,整齐有序。山下的田野间,阡陌纵横,田地被各种庄稼划分了界限,一方一块,颜色分明。
春天上山多去看花。看那漫山遍野的苹果花、梨花,还有那些叫不上名的野花。春日里在山上走一遭,花的清香,总是伴随左右。而秋日,则会被瓜果的香气所包围。山上多野果,却总归不如苹果梨子。偶尔会做贼一样偷摘个苹果藏于裤兜,却是山路一转,遇到果园的主人,他总是热情地摘下果子,每人分上几个。想想裤兜里还没捂热的果子,脸上红红的,像发烧一般。
村东的河,更是我儿时玩耍的天堂。那时的河水,不疾不徐,清澈见底,一年之中都不曾断流。河不甚宽,河边多柳树。每年开春时孩子们自己做的柳笛,全是取材于这里的柳树。河的两岸全是菜园,得益于河水浇灌。河边多沙地,村里人家盖房用沙,都直接从河边来取。这一来二去,河边就挖出了好几个小水潭。
那时的河道大半被绿油油的杂草绿蔓覆盖,缓缓的河水只占河道极小部分。河水里有小鱼小虾,夏日里,孩子们都提着罐头瓶在河里捉鱼,常常把河水搅得浑黄。洗衣的嫂子婶子们把孩子们骂到下游,可时间不长,为了追溯流而上的鱼,孩子们又跑到上游了。
河水太浅,夏天里的裸泳,则都是躲在河边柳树下的水潭里。这里,最深处是要没过头顶许多的。在这里游泳,总是要躲开大人的,若被大人发现,则会一个个被揪着耳朵上岸,在黝黑的背上轻敲几下再发配回家。
这里总是不缺胆大的孩子,在水里泡会了狗刨,站在潭边高处练会了跳水。我从小就胆小,只站在潭边齐腰的水里,看他们玩耍。这里的景致,与后来所学的《小石潭记》很相似。学这篇古文时,联想到河边的水潭,很快就背会了。
每年的盛夏时分,到了汛期,河水会一改往日的温柔。河水会将河道填满,水中还夹杂着树枝秸秆等杂物,总是浩浩荡荡向下游涌去。河水隆隆,发出很大的声响,离河很远就能听得到。河道里的绿植被河水冲刷着的身子都朝一个方向斜着,在河水中起起伏伏,抬不起它们那些杂乱的、毫无章法、乱成一团的头。
雨一停,河边站满的不但有孩子,更有大人。都在评论着雨势的大小,叹息着低洼地里的庄稼又遭了殃。有心急的壮汉,想着去河对岸的菜园里摘点菜,大着胆子要过河。刚走几步,被湍急的河水冲得一个趔趄,又赶紧往回走。岸上有人想去拉他一把,反倒是踩滑在岸边的草上,扎扎实实摔了一跤,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雨后,河水得过好几个日子才会渐渐变清。太阳又重新炙烤着大地,凑着河里水多,孩子们都跑到河里游泳。常常乘兴游到邻村所在的上游,与邻村游泳的孩子发生口角,一时间一个村的孩子同仇敌忾,心齐得紧。有的回家呼兄喊弟,有的远远斗嘴。事态严重时,双方都向对方扔石子,河里便出现原始的野蛮人大战。路过的大人赶紧喝停战斗,驱散孩子们回家。见大人在旁,有些孩子嘴上的功夫更厉害了,一边往回走,一边歪着头,叫嚣着挑衅。有的孩子因勇猛一战成名,让村里的孩子刮目相看,成了孩子王。
在河里玩耍,饿了就在河边的菜园里打秋风。刚长成的嫩黄瓜,红了一半的西红柿,七八分熟的西瓜,都成了孩子们的腹中之物。有的孩子,属监守自盗,知道自家园子什么熟了,熟门熟路,带着大伙儿去摘,常常惹得不知情的父母心里到处窝着火。
冬天时,河水结了冰,但冰层并不厚实,有大胆的孩子上去滑冰,常有把鞋弄湿的。冬天河边洗衣的大有人在,常把冰捣破,露出清清的河水来。母亲也常来洗衣,说河水里宽敞,衣服更容易洗净。问她冻手不,她总是说河水暖和着呢。其实每次洗完一大盆衣服,我看到她的双手都冻得通红。
如今的家乡,已大变了模样。南山建了热电厂,北山一侧修了公园,西山建了很多苗圃,山下高楼林立,修建了很多厂房。山下的小路,都已铺成了柏油马路。
村东的河上也修了座桥。人们来往河的两岸,再也不用涉水了。河对岸盖起了高高的居民楼,村里的人们,很多都搬进了楼房。前几年对河道进行了清淤,水清清的。
这些日子,故乡常走进我的梦里。时过境迁,故乡改变了它的模样,但不管怎样改变,故乡终究是故乡。它的坐标不变,它的名字不变。
有时间,我一定要带儿子回故乡看看。带他看看故乡的山和水,让他知道,我们的根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