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兆基
诗人、散文家罗长江先生,将其有关张家界砂岩大峰林的散文汇聚成书,题曰:《美丽千古的约会》(下称:《约会》。太白文艺出版社2022年版)。入收的文章,集中于作者的两个人生阶段;一是三十多年前,初到张家界时,为十篇;一是五年以前,为十六篇。两者写作的情景相似,皆是灵感袭来,情不能已,喷薄而出,一气呵成。它们是灵思与激情交互作用而生的宁馨儿,有着一条隐隐贯穿的血脉。这条血脉,作者在书前“题记”中律定为:“一部文字版的大峰林交响”。
阅读《约会》,有如品赏一支大型交响乐——《大峰林交响曲》,月夜泛舟,在流淌着音诗的水流之上,沉迷而忘情之中有所悟,有所启示。
《约会》的二十六篇散文,作者没有分辑,但循着贯穿全部作品的血脉,就不难看出作者是按着交响乐的理路来精心组合的,它和交响乐的结构相似,可以划分为四个“乐章”。
作为序言的《我的大峰林》可视为“引子”,慢板,徐徐引入,倾吐作者三十多年,寄身于斯积淀的情思。第一乐章,包含开头七篇,从《美丽千古的约会》到《曾经这座山》,着眼于揭示整部作品主题,——从地壳运动、地相变化的自然史和人类认识史的角度,歌咏大峰林的千古美丽。本章既有纵向的历史述说,又有横向的地情、地貌的勾描。或如高人,超然象外,“伫立总面积二百六十四平方公里的砂岩大峰林的制高点,天地之间若闻长裙曳地的窸窣之声。”俯瞰,全视角,与天地交接,倾听其对大峰林成陆长达三亿八千万年的历史讲述;或如知友,偕行于峰林溪流之间指点评说,让你领略大峰林的“苍凉美、狂狷美、大气美”。鸣奏曲式,节奏快,如天风海涛,气势逼人。第二乐章,包含从《石头情话》到《仙女散花》等六篇,选写几个有代表性的景观,中有造型特异的峰岩:“千里相会”“仙女散花”和“御笔峰”,被称为“三千零一峰”的贺龙铜像,以及在峰岩之上开垦出的“空中田园”。作者如导游偕你穿行于峰林之间,娓娓道来,从对景观情貌的描述说到由此衍生出的故事,凄清、悲壮而美丽的,让你从容谛视领略。题材内容从自然史过渡到人文史,着眼于揭示出大峰林这方地界中人的精神活动和生存状态。节奏比前章要缓慢些。第三乐章。包含从《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到《雪落峰林静无声》等七篇。可以划为两組,前三篇成一组,着眼于显示,是漫笔,信笔挥洒,抒写个我在峰林间随意而行之际的所见、所听、所思,或为峰林间平常人家生活的观照,或为沉浸自然,与天地同科而生的感悟。后四篇为一组,前后相承,着眼于再现,从春徂冬,写了大峰林的四季景色。乐章节奏转为轻快,有跳荡感。第四乐章,包含结尾六篇,从《岩石,生命和时间》到《唱着去唱着回》。回应前面乐章,逐渐收束。先再次回顾大峰林前史,转而去写其间现今的人间生活,最后,落脚到邻家和自我的生活状态的书写,以自己每天唱着歌去取水唱着歌回家的场景描写作为终曲。自然史与人文史的书写融成了一片,节奏变快,以回旋曲式再现景观,深化主题。
交响乐是大型管弦乐套曲,交响乐的名称源于希腊语,意为“一起响”,也就是诸声毕作,有别于独白式吟唱、倾诉。交响乐中的各种声音是独立的、彼此不相融合而又在不断变化的。“峰三千,水八百”,每个岩峰、溪流,都有着自己的声音,松涛、云海、流萤、苍鹰也各各用自己的方式显示自己的存在,界上人家、空中田园,从不同时代不同境遇中人的生存状态之中,写出人化了的自然的状况。
《约会》的话语方式一如交响乐的曲式,随着乐章、乐段的表达需要,选择不同话语方式。《约会》的话语方式不像一般山水散文(游记)那样直白单一,——或模山范水,或寓情于景,而是恣情纵横,信笔挥洒,或抒情之中寄寓感悟,并上升到形而上的层面,如初篇《美丽千古的约会》;或在描述之中道出见解,如《前面不远是百丈峡》中,由见到风景绝佳的板栗山,田园荒芜,“好些居民门上挂锁生锈”而生的感慨以及改变此等状况的意见;或针对某种传统观念,进行社会批评,如《我读御笔峰》,从对贴近峰形比况传统命名中的“御”字的分析中,批判了陈腐的“帝王观念”“君主崇拜”。各种不同的话语方式在作品中杂糅,交互运用。
天籁与人籁并作,丰富而多样的题材,提供艺术家施展身手的天地,无怪乎罗长江先生建言于作曲家谭盾先生谱一曲《大峰林交响》。而今,这个最适宜用音乐语言表述的题材,为罗长江先生用文学语言予以表现,成了文字版的《大峰林交响》,它是诗,又是音乐,不妨名之为音诗。
德国哲学家、诗人尼采说过:“没有音乐,生命是没有价值的,而交响乐是音乐中的音乐,是音乐中的神圣殿堂,而且它具有博大的、高远的、深厚的精神境界。”文字版的“交响”——《美丽千古的约会》,也应该是文学中的文学,文学中的神圣殿堂,让我们步入圣殿,进入罗长江构建出的博大、高尚而深厚的境界,品赏大峰林自古历今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