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碧霞
我在武汉金银潭的抗疫经历将终生难忘。
不少人曾问:“你为什么要去?去的为什么是你?”关于这个问题我回答过无数次。
我对武汉有特殊的感情。2018年,我曾在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重症医学科进修,我的几位良师益友都在武汉,而且其中一部分就在“暴风之眼”的金银潭医院。疫情爆发之初,我就经常与他们交流,我知道他们的处境非常艰难,我更知道疫情之下被感染者强烈的求生欲望。据师兄弟们介绍,他们早已经没有了一天24小时的概念,只能每工作4小时出去小憩一会儿后,再回来继续战斗。他们太累了!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句话现在说起来感觉有些大而空,但当时,身临其境的我挺身而出时,这个念头却是那么自然。病魔肆虐,前线有我的导师、我的师兄弟在浴血奋战,我是ICU医生,我自信有过硬的本领,我要去帮他们!我要回报武汉人民对我的培养!当医院选拔援鄂预备队的时候,我第一个报名,2020年2月21日,我如愿以偿地跟随湖南省第五批援鄂医疗队驰援武汉。
当得知被分配在金银潭医院后,我毅然主动申请前往疫情最危重之一的南五楼ICU病区,有幸成为张家界市唯一进入危重症病区的医生,和我的老师、同事并肩战斗。南五楼的工作异常艰苦,ICU医生少,每天必须进入隔离病房,没有日夜,与平时的工作相比,这里的工作繁重得多。不说每天要管理危重病人,穿上三层防护服、戴着三层口罩后,连走路都呼吸困难,还要完成一系列的医疗操作。我身型偏胖,特别爱出汗,往往三层防护服套上去就已经大汗淋漓,汗水湿透衣背不算什么,而最怕的是汗水蒙住眼睛,因为我们要时刻执行一些精细的治疗操作,比如床旁声引导下的深静脉穿刺,除了扎实的基本功外,还需要比平时更多的耐心。每天我们除了完成必要的床旁操作、调整呼吸机、制定治疗计划外,还需要担负很多护理工作,比如俯卧位通气、密闭式吸痰,为病人翻身、拍背等等。一个班下来,整个人常常处于脱水状态。回想起来,这些也不难,最难的是看到病人渴望生存的眼光而我们却无能为力的无奈。
初入金银潭,我每天都在恐惧中度过,不是因为自身所处的危险,是害怕我们的全身心付出却仍然无力回天。我们救治的病人中有一个叫敖某的中年男人,是凤凰卫视一位记者的父亲,武汉“封城”后,为及时向外界报道武汉一线的情况,父亲主动当起司机,每天开车载着儿子做报道。不料一家三口相继感染,这名记者和母亲于二月中旬治愈,父亲却转入我所在的金银潭医院ICU接受治疗。尽管我们全力以赴救治,这位父亲还是没能挺过病毒的魔爪,于3月29日不幸离世。收到消息的当晚,那名记者和母亲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将父亲的遗体捐献作医学研究之用,以此来挽救更多的生命。同样是儿子,骨肉情深,我理解其撕心裂肺的痛楚。作为一个医生,我更加深知这个决定对新冠治疗的重大意义。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什么是大爱与大义!我坚信,有强大的祖国、有英雄的武汉人民、有全国人民的支持,我们一定会战胜疫情,迎来更加明媚的春天。
随着治疗经验的不断积累,我们的救治成功率越来越高。我救治的病人之一彭某,三十八岁,男性,入住金银潭时就上了ECMO,他的妻子也是武汉市中心医院的医生,当然清楚上了ECMO意味着什么。当时,病人和家属情绪都非常低落,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里暗暗发誓,只要一息尚存,我们绝不会放弃!我们使出浑身解数,和死神赛跑争夺生命,闯过了血流感染、肾衰竭、呼吸衰竭、消化道大出血等一道道生死关卡,成功撤除了彭某的ECMO。在经过长达78天漫长而精心的治疗后,他终于可以出院了。看到他站起来的身影,我觉得自己所有吃的苦,都值了!4月7日,武汉解封前夕,在踏上返程的路途上,我收到彭某发来的感谢信息,称呼我为救命恩人,我瞬间泪奔。
我不敢以恩人自居,也不敢自诩为英雄。我只是尽了一个医务人员的本职,只是换了一个场景与新冠病毒做斗争而已。我觉得我的恩人是我的亲人,是他们无怨无悔的支持让我心无旁骛。我觉得最对不住的是我的父亲,父亲患有严重的脑梗塞,神志模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我毅然把他交给母亲独自照料。出征前我不敢告诉母亲,不是怕她不答应,是我不忍心,毕竟这一去便不知归期。出发前为避免污染,要理去头发,当理发师剪断发丝的那一刻,我流泪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剪不断的是牵挂啊!病重的父亲、年迈的母亲离不开我,远嫁而来的娇妻,除了我在这里再没有亲人!国家危难之际,他们以朴素的家国情怀,成全了我的理想!举目全中国,正是有了千千万万个这样的父母、这样的爱人,舍小家,为大家,守望相助,万众一心,在各条战线、不同岗位与病毒作斗争,我们才取得了抗击疫情的重大胜利,他们才是真正的幕后英雄!
经历风雨,更懂感恩。我要感恩生在华夏,感恩祖国的强大和爱民。回到工作岗位,回到熟悉的病房,我依然是那个最平凡的ICU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