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仇士鹏
在他的身上,我总能闻到独属于桃树的清香。
阿白毕业后没有留在大城市,而是回到了老家,包下了一座山,种起了桃子。
这是他老家特产的桃子,不仅口感好,而且营养价值高,只需要一个桃子,就能征服整个夏天的烦躁与沉闷。
之所以选择桃树,是因为阿白一直对陶渊明笔下“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场景念念不忘。他莫名地相信,如果他在山上种满了桃树,那么村里人的生活也将像桃花源里的一样,“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作为年轻人,敢拼敢闯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没有走父亲的老路子,而是选择了生态农业——将品质差的桃子喂猪,猪粪发酵后成为最好的肥料,在桃树下养家禽,一地多收。“用知识为农业开光”,阿白的微信签名如此写着。
我去过他的果林几次。自古以来,山林对于文人墨客就有巨大的吸引力,当它搭配上了果树,这份吸引力更是能让寻隐者不遇的人变成隐者。你看他,呼吸的是桃树吐出的空气,吃的是桃树结出的果子,喝的是浇灌桃树的山泉,就连梦里,都是云蒸霞蔚般的桃树林。他在里面找到了童年,也找到了无数浪漫的故事,动人的韵脚被押在颤动的树梢上,这不正是人们心中的世外桃源吗?
走在桃树之间,他的脸上露出和桃花同样灿烂的笑容,他的影子露出和桃树同样硕果累累的轮廓。一定是因为他身上有了桃树的烙印,有了桃树的气息,有了桃树的热情,所以他走到哪里,他都彻底地属于了桃树林,属于了这座山,这片土地。
当然,这样的诗意也并非凭空产生。如今的他,无论如何都再也看不出大学生稚嫩的样子。娇嫩、懵懂与单纯是经不住太阳曝晒的,早就跑没影儿了,只有黝黑还坚守在皮肤上,从灵魂的深处透出色泽。一次次的技术培训,一次次的参观请教,把哑口无言变成滔滔不绝;一次次的修枝、嫁接,一次次的浇水、施肥,把纸上谈兵变成躬体力行。每一个恰到好处的动作,都是千百次的重复后才得到的最佳角度与姿势,既省力,又高效。
在阿白的腿上有一道疤。一次种树时,他走得太急了,在山坡上摔了一跤,一路翻滚,被划得遍体鳞伤,住了一个月医院才恢复过来,但是腿上被石头割开的口子却留下了永久的纪念。他说,每次看到它,他都提醒自己,做事定得踏踏实实,不能贪功冒进,种树是这样,做生意也是这样。虽然如今下的订单络绎不绝,但绝不能飘飘然,否则被割开伤口的,就不只是腿了。
现在,他已经是白老板了。一个桃子六两重,一亩地能产出一吨的桃子,一公斤的桃子十几块钱,这些桃树已经成了他的摇钱树。果子里不仅有核,还有漂亮的小房子、精美的家具和如花似玉的姑娘。
其实,当初他老爹心里有一万个不同意,他真不明白儿子为什么丢掉大城市的铁饭碗,回老家端起老瓷碗,甚至放下狠话:“你要真能成功,我就用手心煎鸡蛋给你吃。”而如今,老白成了最积极的那个。“你就像棵桃树,我就是树底下的泥巴,只要你多结果,让根甩起来吸,我管够。”那灿烂的笑容,和果林里桃子一般红润。
“学有所成当然要回来建设自己的家乡,把自己从外面带来的肥水浇灌在家乡的土地上,不然它只出不进,永远也望不见那些大城市的影子。”阿白说道。这是他的信念,也是他用脚步写下的誓言。“只要有人回来了,哪怕是一个两个,都能打破人才固定的流向,让三个四个,让更多的人带着天南地北的霞光与风月回来,让家乡在粗糙与野蛮中生出越来越多的文明和美好。”
他没有跟父亲说,只跟我低声说:“我是农民的孩子,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他坐在小板凳上,摇着蒲扇,目光单纯而坚定。我突然觉得他也是一棵桃树,已深深地在这片土地上扎根,而我赫然已看见了他在枝丫间悄然绽出的花苞。
事实上,回乡并不等于选择贫穷。阿白说,现在大城市对新鲜、绿色的农产品的需求是很大的,你看,各式各样的农家乐欣欣向荣,地里的野菜刚长好就被人们准时来挖走。只要质量足够好,在如今的网络时代,就一定能“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回乡,更像是选择了一个暂时蒙尘的金饭碗。
看着他手机里不断滑过的订单,看着那一个个好评,我不禁相信,在中国的土地上,没有丰收的词语无法抵达的地方,所谓的贫瘠,只是缺少人在春天里播下种子。那座长满了桃树的荒山,已经从胸膛中传来了夏天的心跳声。
前些天,他给我寄来了一箱桃子,个头和拳头一样大,皮薄肉厚,甜津津的。那天晚上,我梦到了一处桃花源,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在树下,我看到了阿白,他好似一棵壮苗,正在泥土中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