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杰
6月14日下班前那会,几乎全网刊发了来自央视新闻的消息:黄永玉先生逝世了。虽知先生早已非常高龄,但真的获悉这条新闻时还是忍不住有些悲伤。
手机朋友圈有几千微友,凡从事文化、艺术、文学、设计行业的大都转发了这条信息。黄老先生早已交代了任何人任何组织不得为他召开追悼会纪念会等。线上线下去告别的机会便无,大家似是不约而同用这种转发的形式表达着自己的心情。
回家中,翻开几张老照片,二三十年前做媒体时见到黄老先生的场景,虽过去多年,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一次是跟爱民老兄去凤凰夺翠楼采访黄老先生。那时爱民在永定区电视台办了一档很有收视率的电视节目,名字已记不起,反正是周末晚上要守着看的那种。
爱民带着摄制组自我介绍后,黄老先生喝住看门的那条大狗,开了门。对于问的问题,黄老先生都耐心地答。爱民他们见状,得寸进尺,拍得津津有味。那时,我是一种敬仰的心情,只听只看。
爱民摄影配文很有一套,为了拍一个黄老先生抽烟有烟雾腾升的效果,爱民竟然对黄老先生说:你sou(吸)烟的力气可不可以搞大一点,使老劲逮它一口,我保证拍出的画面了不起,让你开心。
朴实,是爱民的为人特点。后来,他写了一部有名的大书《回家》。我当时替爱民着急,担心黄老先生生气,把我们赶出去。
没想到黄老先生大声说,好。然后真的使劲逮一大口,逮得烟斗上火光熊熊火星四溅,那一口吐散出去,真是烟雾缭绕,直觉得满满地盖住了一河的沱江水。
另一次,是2001年2月的一天夜里,大雨滂沱,准备要睡觉了。突然杨叔打来电话说,杰娃儿,赶快收拾家伙下来,有好事。
待来到车上,摄影师卫衡已坐在后排,用一惯的神态眯笑着。杨叔坐在前排,说:黄永玉来了,在山上,我们去接待他,采访报道他,你逮文字,卫衡逮照片。
于是,我们半夜里上山,雨大路滑,杨叔老是催司机开快点,过沙堤后差点点翻车下沟了。
于是,我们半夜里浑身湿透赶到山上,把黄老先生感动得给杨叔画了一幅肖像画。黄老一生为个人画像是极少的事。
于是,我们半夜里一起去逮三下锅,有米酒加持,黄老先生在饭桌上就接受了我的专访。
关于文化、文学、绘画、建筑、城市,黄老先生时而正襟危坐、肃目沉思,时而侃侃而谈、开怀大笑,总之,是讲了许多他自己的故事,许多别人未曾听说媒体未曾报道的故事。
故事好啊。今年高考的作文题目就是关于故事。故事是有力量的。
后来那篇专访在《旅游周刊》发了半个版,在南方报系全转了且几乎一字未改。
不是我写得好,是黄老先生的故事好,是黄老先生讲得好。我只是个记者。
那一次,杨叔带着我们陪了黄老先生山上山下4天。我们除了搞服务,就是看黄老先生画山画水画峰林,看黄老先生画云画雾画彩虹,听黄老先生讲他在常德、在厦门、在香港经历的让人听了笑得地上打滚的笑话和段子,听黄老先生讲年轻时用一把小号追到将军女儿相伴一生的美好岁月。
那一次,杨叔介绍我叫杰娃,报社的。我说我还有个笔名叫阿杰,同事们起的。黄老先生说,阿什么阿狗阿猫的,香港人做法,杰娃也不叫了,叫山娃几好。
那几天,黄老先生也许是记得了我的名字:山娃儿。
第三次是到2013年了,黄老先生的自传体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在长沙签名首发。我买了3套现场凑热闹。
主持人说,今天人多,每人只限签一套。
排队轮到我了,我递上书,再递上我和先生的合影,说:我是张家界的山娃儿。
黄老先生笑眯眯地看着我和照片,说:张家界的山娃儿,好啊,要得,来,都签。
回来后,签名版的小说,我分享给了爱书的同事和朋友。他们后来说,搬新家了,这书在显著位置摆放着。
斗转星移,时光飞快。万事万物又都被时光打磨。时光总是会遗忘许多也会留下许多人与事。
时光自有章法辩明去留。感谢时光让我遇见了黄老先生。
央视新闻称:黄老先生是现当代中国文化界具有重大影响力的艺术家。
先生对国家对人民对家乡对艺术的深沉大爱,留在了时光里。那是属于先生的形式。
先生对人生对社会对艺术无比深刻独树一帜的洞察理解和智慧表达,留在了时光里,再也听不见了。要听,只有在先生的文字和画作里去找了。
夜已深,看见黄老先生一幅画,叫——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走了那么多条路,过了那么多座桥,见了那么多次云,给我们大家留下了那么多有趣的故事,黄老先生您也累了,歇歇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