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向东

家乡多山，起伏跌宕，层峦叠嶂；也有无数条小溪和小河淙淙咚咚流淌，奔流不息。可谓是山呵护着水，水滋润着山，山青水秀。在梦里，我时常看见家乡的山、家乡的水，和父老乡亲，尤其是漫山遍野的蜜桔树，常勾起我无限的相思和温馨的回忆。

家乡开门见山，却不属于山区，而处在丘陵地带。没有平原一马平川、一望无垠风光，也没有平原地区稻花香千里的气韵，但，也有无数稻田遍布在山腰上、山洼处、和沟壑里。耕地自然数山坡地多，耕作起来没有平原地区一犁数里那么顺畅。聪慧的乡亲，为省去劳烦的耕作，多年前在不少险峻的耕地栽培了不少蜜桔树，房前屋后、田间山坡，举目四望一片桔绿，莽莽苍苍，几乎都成了桔树的海洋。

四月来临，家乡的原野上总会零落一层薄薄的雪。那是无数乳白色的桔花朵露着笑脸挂在枝梢上形成的花雪，致使原野上也一片温馨。桔花是清香型的花，花朵汇聚，花香聚晶，馥郁又芬芳。细瞧花朵，五片洁白的花瓣围成一朵花，中央捧着嫩绿的花蕊，酷像桔花吐出来的舌头，甚是惹人怜爱。有花朵的地方自然会惹来蜜蜂。无数只蜜蜂，总会从四面八方拥来，聚集在桔花丛间一起做工，在一片嗡嗡嗡的轰鸣声里，把花粉采集到蜂腿上、沾附在躯体上带回蜂巢，然后酿成营养价值极高的蜂蜜。我曾翻阅史料，发现历史上有不少文人墨客对各种各样的花都曾赐过赞美之词，唯对桔花赋予的赞歌的少之又少。我想：大抵是桔花的躯体弱小，而很难引人注意罢了。

然而，桔花似乎并不顾忌那么多，依然在该绽开的时候自然绽开，在原野上默默地吐着芳菲，增添芬芳。一惯来，桔花几乎都是以这种自甘平朴的姿态，沉寂无声地抛开种种世俗的庸见与势利，把自身的劲全潜藏在对能量的积蓄上，用生命最后孕育出比花朵大几十倍的果实来。其胸怀博大，其涵养极高。

花开必会有果。到了夏季，便到了桔果成长的旺季。家乡的原野在烈日下时常尘土飞扬。蜜桔树似乎对桔果有保护的天性。桔叶尽可能的遮蔽着那些桔果，生怕桔果沾染到世间尘土。桔叶几乎变成泥土一样的颜色了，用手一摸甚至能见灰尘散落，桔果上却很难寻见染尘，仍然一片青绿。尤其在雨风交替的日子里，风停雨歇后走进蜜桔丛林，会发现，多数桔果像是躲在风雨空隙里似的，水滴及诸如桔叶上的泥印在其上是很少见的。直到桔果长大快成熟时，桔叶似乎实在没办法再保护蜜桔了，只好任其自然生长。

十月金秋，蜜桔果形象一串串大玛瑙挂在桔枝上，橙黄橙黄，把桔树衬得别样沉。一个个鹅蛋大的果子，把桔枝全压弯了腰，全向着泥土，在莽莽苍苍的桔丛林里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那一个个桔果，一两毫米厚的桔皮内裹着簇拥成球状的桔瓣，内含多种营养成分，有糖、柠檬酸、维生素C、蛋白质、胡萝卜素、维生素等，甜酸适度。望则垂涎，闻则想吃，桔香十分浓烈。行人每每从蜜桔丛林经过，总会情不自禁地摘几个蜜桔解馋。乡里乡亲也毫不吝啬。只是有的乡亲见青青绿绿的桔枝上显露出不少白色梅花状的桔疤，甚至见有的桔枝被折断遗留到路边了，才会在蜜桔树上挂起纸牌子：蜜桔可以摘，但要注意保护桔子树。给予温馨的提示。后来桔枝上的梅花桔疤少了；蜜桔逐日减少的幅度，相比以前也小了。这种提示，情暖山野。

其实，桔树并不高大，就是一种普通的灌木而已，高及人头，低至人胸。可它能够结出满树的果实，而且香醇甘甜。树的枝干，看上去也是那么精瘦，却能挂起百斤果，仿佛永远都在竭尽所能让人们得到更多收益。一棵桔树，一般能挂到三百斤左右的蜜桔呢。纵然满树的蜜桔把桔枝压得弯下了腰，但桔树似乎从来都没有丝毫委屈感和埋怨心，总在奋力成长，一直到果熟蒂落被人们收走的那一天。

从开枝散叶到开花结果，过程漫长艰辛。蜜桔采摘后，桔树更加辛苦。蜜桔收完，季节已到秋末冬初，桔树需要储备足够的养分过冬。一旦营养不足，在冬天不是冻死，就是会生虫生病。为防桔树受冻受损，收完蜜桔后，人们总会择日给桔树刷上石灰水，刷在树的蔸部和枝栉上，再施适量的肥，努力让桔树安然过冬。在冬天里，往往桔树死得少，但生虫的多。这种现象无法立即发现，直到第二年桔树开花时，见到许多桔花的花蕊生了蛆，才明白是去年给桔树的养分不足。然而桔树依旧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挂果，只是对蜜桔品质的好坏无从把握。以至于秋天来收的果实有不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们凭借丰富经验，对良劣混杂的蜜桔总能明晰分辨。那些外表漂亮得发光的蜜桔会被丢弃，色泽中润的桔果会被留下来储藏或售卖。

桔树的品德总是如此高洁。它的抗压能力，也总是那么非同寻常。极其耐旱，对土壤的要求也不苛刻。只要有少量水的地方，它都能够顽强地生长。在土层稀薄的地方，哪怕在卵石散布的河滩上和砾石零乱的石窟里，只要能放下桔蔸，它就可以开枝散叶、开花结果。在环境恶劣土壤偏薄的地方，结出来的蜜桔多半香醇；反之，在土壤或沙土厚的地方结出来的蜜桔，不是味淡就是味酸；在寻常土壤里生长的那些桔树，尽管人们尽量施足肥料给足养分，但结出来的蜜桔往往也味淡或酸涩。乡亲们说：只有经历过磨砺的蜜桔，才会成为桔中上品。

蜜桔并非名贵水果，但总令人喜爱。就连掉在地上没有完全成熟的蜜桔果，乡里乡亲也不会舍弃它们，会把它们拾捡回家，把桔皮和桔瓤分开，丢掉桔瓤，把桔皮洗净后蒸煮、晾干，制成中药材陈皮。“陈皮当茶，能提高免疫缓困化痰养颜护肤”——这已是家乡早年就有的俗语了。

蜜桔和蜜桔树，总能给人们不少生活和精神上的慰藉。一蔸蔸蜜桔树，顶着风雨，饱经风霜和日晒，哪怕在营养不足的情况下依然在家乡的土地上默默地努力生长，用它毕生的能力挂果，供给乡亲，供给人们。我爱家乡的蜜桔，更爱家乡的蜜桔树。

灌木原本寻常物，斟酌却有高尚处。桔树的涵养和品格，于纷尘的世界中已然是一种圣洁，我愿为其讴歌，我愿做一棵桔树，一棵永葆乡土物色的蜜桔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