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铁生

农历虎年腊月三十，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迎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春晚”。

这个山村十分偏远。位于两市三县结合部，远离集镇，与慈利广福桥镇、石门蒙泉镇、桃源菖蒲镇基本等距，均相隔约30华里的盘山路。一条东西走向的山峪，十多华里，从中间将连绵起伏的山岚一分为二，剖为南北两个板块。茂林修竹覆盖着山山岭岭，喷翠吐绿。深深浅浅的山谷溪沟，一条条，一道道，东弯西拐，左冲右突，不管不顾地伸向各个山峪。雄奇险峻的山峰像老鹰，似秤砣，似乎暗藏着许多动人的故事，高高耸立，遥相呼应。名为“道水”的小溪，汇聚了有“楚南第一胜境”之称的五雷山数条沟壑中的涓涓细流，沿着弯弯曲曲的山坳，一路欢唱，跳跳蹦蹦地奔向太阳升起的地方。砖混结构的村民住宅散落山麓，墙面或灰白或淡红或暗紫，房顶或天蓝或紫红或嫩绿，淋漓地昭示着主人的审美情趣。稻田和耕地主要集中在相对开阔的山峪地带，蔬菜娇嫩，庄稼茁壮，似乎也在和山上的花草、毛竹、树木暗相呼应，喷艳吐香。灰白色的“村道”紧贴小溪，直的舒展，曲的圆润，枝枝蔓蔓，对接着一条又一条延伸到每家每户的“组道”，编织成一张精美的“路网”。她有一个大气的名字——“三王村”。据传若干年前，十多华里的山峪里，佛道信徒先后兴建了三座寺庙，从东向西，依次排列，分别被称为大王庙、二王庙、三王庙，于是乎，这条峪就被称为“三王峪”，这个山村也就被称之为“三王村”。

大年三十，风和日丽。已过午饭，偏西的太阳还在光芒四射，又高又蓝的天空偶尔飘浮几片淡淡的白云。驻足房前的水泥塔上，放眼四顾，座座奇峰高高低低，错列有致，裹满青翠，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直线距离十多华里之外的五雷山，飞檐翘角的寺庙清晰可辨。徜徉在难得的冬阳中，静静享受着这醉人的美景。忽然有人在我面前戏谑：今晚村里举办“春晚”。当时我并未在意，心里暗想，大山深处，资金、人才、场地、设备，一切全无，举办“春晚”，天方夜谭！再说，我对文艺表演向来兴趣不高。作为一个外乡人，春节期间，呆在这里，只想散散步、看看景、一起吹吹风，喝喝茶、烤烤火、拉拉家常，放松放松自己的身心。下午四点多，西边突然飘来洪亮的麦克风声音，阵阵相连，波波相接。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距离较远，听不清楚，也不想听清楚，就未放在心上。下午五点左右，夜幕已在慢慢收拢，黛色的山岚一点点开始变得蓝黑，变得乌青，树木、竹林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民居也慢慢变得模糊。晚餐时，亲人们再一次提起今天村里的“春晚”，并盛情相邀。本不想去的我却之不恭，只得从众，跟随着大家，沐浴着乳白色的太阳能灯光，慢步地走向那支正在招摇着的麦克风。

这是一个沙洲，山洪冲击而成，面积大概十余亩，椭圆形。“道水”将其与“村道”分开，“铁桥”又使之与“村道”相连。前些日子，白天散步时曾几次来过这里。沙洲的西头有一个百余平方米的长方形舞台，高于地面一米左右，背西面东，就地挖取砂石，垒筑而成；背面有一堵背景墙，宽与舞台的长相等，高约三米，牢固安稳，颜色乳白。沙洲上有几蓬楠竹，粗壮坚硬，枝叶根根直立直指蓝天。另有几棵梓树、樟树，有水桶粗，丛集而生，枝繁叶茂，犹如撑开的几把巨伞。地面全是沙石，不知何时就已推平、压实，一些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从细小的缝隙中钻出，趴伏在地表，盘根错节，狠劲吐出片片嫩绿。沙洲的东端，角铁扎架做成一个牌坊，用楷书写着“茶盘洲”三个大字。

夜晚的沙洲灯火通明。数十盏灯笼环绕着沙洲高高挂起，明亮的灯光穿透火红的灯壳，盈出粉红。线型霓虹灯玉润乳白，缠着翠竹、挽着树枝，越山溪过“村道”，卧乱石贴高坎，横行竖走，作弧画圆。几架烤炉摆放在前半截游廊里，暗红的炭火上，一串串鸡翅、鸡腿、鸡脯在烧烤师傅的大手里灵活地翻滚着。小铁桥若隐若现，朦朦胧胧，下面的溪水几无声息，轻轻地流向遥远的山口，涟漪细密，波光粼粼。沙洲东端的一堆木柴吐着火焰，正熊熊燃烧着。

沙洲上已经来了不少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估计超过了三百人。这些人大多以家庭、亲缘、志趣和年龄为类，结成一个又一个小的单元，三个一伙，五个一群，站在舞台下、烤炉边、篝火旁，看演出，吃烧烤，叙闲话，或在柔和温馨的灯光下，信步游走。一名外出务工回来的本村青年，正手握话筒，斜对着背景墙上的投影，声情并茂引吭高歌。

舞台上没有主持人，只有一位负责调音和点歌的女孩，五官周正，一身牛仔服，脚穿白板鞋，一身朝气。演唱晚会进行得如火如荼。登台唱歌的一个接一个，一首接一首。《一壶老酒》《好汉歌》《泪蛋蛋掉在酒杯杯里》……演唱者边唱边舞。每首歌曲唱完，台下的村民都开心地呐喊，热烈地鼓掌。

看“春晚”的村民中有几位是我熟悉的。大家沿篝火呈圆形站立，一边听唱一边闲谈。从村民们谈话中得知：这个沙洲属于几家农户共有。洲上砂砾遍地，不适合耕种。过去漫长的岁月里，这里杂草丛生，人迹难觅。近些年来，这个山旮旯搭乘国家农村扶贫、乡村振兴东风，大兴农村基础设施建设，修起了四通八达的水泥公路。因为地理位置紧贴五雷仙山等景区，随着乡村旅游的兴起，徐、谢、刘等几位当地村民发现商机，决心变废为宝，出资投劳，将这个沙洲打造成集漂流、野营、野炊和游泳为一体的游乐基地。主体工程完成后，受中央“春晚”的启发，春节前夕，“股东”们决定在这个沙洲上举办一次属于自己的特色山村“春晚”。没有钱，大家捐；没有物，大家献；没有设备，大家租；担心人气不足，大家自己先上阵……

夜深时，在长长的山峪，路灯依然十分明亮。沙洲上，灯笼还是那么红，彩灯还是那么美，篝火还是那么旺，烤肉还是那么香。麦克风里送来的歌声还在一曲接一曲，平凡的歌喉，“原生态”的歌手，“原生态”的唱腔，质朴、火热、豪迈。这些声音，不是天籁之音，胜似天籁之音。歌声里，满蕴着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