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 舟

傅斯年与俞平伯是北京大学本科国文门的同班同学，共同受教于章太炎的弟子黄侃教授，深厚的国学根底和绝顶聪明的天资，使他们俩成为黄侃教授的高足。1919年夏天，他们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北大母校，随后商定与其他同学结伴赴英国留学。1920年1月3日晚上，傅斯年和俞平伯等北大同学在新关码头登上海轮，次日早晨扬帆远航，该船直到2月21日到达英国利物浦，总共航程历时49天。在船上的日子，傅斯年与俞平伯坐在船头的甲板上，高谈阔论，谈新诗的创作，谈《红楼梦》的艺术，谈对美感的理解。在谈笑和辩驳中，他们增进了了解，促进了友谊，切磋了学问，也使他们各自的学术观点更趋成熟。

1920年2月22日，傅斯年和俞平伯乘车抵达伦敦。但是，到了1920年3月6日，俞平伯却登上日本邮轮佐渡丸回国，他在英国只呆了十三天，就匆匆逃也似地离开了伦敦。四十五年后，俞平伯为这一时期的日记写了一个跋语，提到当年匆促回国，他说：“时余方弱冠，初作欧游，往返程途六万许里，阅时则三月有半。而小住英伦只十二、三日，在当时留学界中传为笑谈。”俞平伯留学来去匆匆，原因有很多，从俞平伯的日记可以看出，有念妻思家，有经费不足，有对异国他乡的不适应，有对留学缺乏信心……

俞平伯在悠悠的海船上行驶到第八天的清晨，佐渡丸抵达到法国的马赛港，俞平伯万万没有想到：同学兼挚友傅斯年会从英国伦敦赶来马赛。傅斯年上船找到俞平伯，苦口相劝，热忱挽留，而俞平伯终于没能接受劝说，二人只能怅怅而别。

俞平伯在伦敦登船回国之时，几乎无人送别，他义无反顾要回国，朋友们是不赞成的，于是，大家都未送行，希望他能改变主意。当大家发现俞平伯已经登船回国时，身为同学、朋友、兄长的傅斯年仍不忍心他独自回国，急速由伦敦追到法国马赛港。俞平伯在极窘的心境下，意外地见到傅斯年，他感激、惭愧、矛盾、复杂的心情可想而知。听着傅斯年诚挚的劝说，俞平伯热泪盈眶。虽然他没有接受傅斯年的劝说，但是他对傅斯年那真心的责备和真心的宽恕，已经十分感激了。因为他使俞平伯在精神上得到了稍许的安慰。傅斯年没有能劝回俞平伯，只好听任他回国。分手之时，俞平伯十分愧疚地对傅斯年说：“我希望我将来依然是你的朋友。”傅斯年尊重俞平伯自己的选择，对俞平伯回国的心情最终表示理解。

俞平伯回国后，傅斯年也曾来信，劝他“不废读书”，安慰他说，留学的朋友没有忘记他。在回国半年多的时间里，俞平伯对傅斯年千里追舟的情景常常情不自禁思忆。1920年12月13日，俞平伯在自己的诗中写道：“三月十四那一天，蒙蒙海气蒸着，也是一个早晨，从伦敦来的佐渡丸，正靠马赛底一个码头。有两个人站在船尾的甲板上，絮絮的说着，带哭声说着。平伯！你这样……不但对不起你的朋友，也对不起你自己！我虽不完全点着头，但这话好像铁砧上的声浪，打在耳里丁丁作响，我永不忘记！”

1963年，俞平伯得暇整理自己1920年的出国日记，傅斯年追舟马赛的情景又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而让人悲伤的是，傅斯年已经作古了。俞平伯深情地写道：“老傅追舟马赛，垂涕而道之，执手临岐如在目前，而瞬间半个世纪，故人亦久为黄土矣。回眸徒增寂寞，其为得失尚可复道哉！”

两位大师的生命都已经逝去，但是傅斯年千里追舟俞平伯的故事，却一直在学界传为佳话。千里追舟的这段经历，反映出两位大师之间的同窗友谊是何等的真挚、坦诚和令人难忘，即便到了今天，依然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