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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4月13日

天意难违我不负

□周美蓉

《小城大医》的诞生,既是偶然,也是必然,似乎冥冥中天意难违。

前年冬季那天,偶遇旧时同事李海文,一见面他就说:“老同事,你的文章写得好,我建议你把中医院退休的老中医龚福生写一写,他名气大,不仅在张家界很有影响力,而且在湘西甚至湖南省也是响当当的。你必须写,赶紧写,马上写,再不写就来不及了。”

我曾几次请龚老医生看过病,彼此也是老熟人。听了李海文的建议和纵容,我背负着历史责任感和使命感,第二天大胆来到泊富小区12楼。走出电梯,只见左边门楣两边一对金黄色大葫芦,像两个药童托举着“悬壶济世”四个颜体大字,向来者示意,这就是龚老医生的家。

走进屋,客厅里坐满等着就诊的患者。多年不见,94岁的龚老医生已经很老很旧了,像蚕蛹缩成一团,因右脚切除,坐在轮椅上弯成虾状,右手伸在小桌上聚精会神的为人号脉。我默默坐下,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有种强烈震撼,敬畏之情油然而生。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拖着一条残腿还在为民除病疗疾,广布福音,他身上所呈现的超越年龄的工作激情和敬业精神,不仅仅是追求卓越的个人秉性,他内心蕴藏着一种更为深沉而博大的情怀。

待龚医生看完病人,我毛遂自荐地说出为他写传的想法。岂料,我的想法正合他意,有点不谋而合的默契。

当我正与龚老商量相关事宜时,他的“老来伴”毫不留情的说:“我们不写书,老都老达,写什么书?!”耷拉着脸,口气生硬,咄咄逼人。龚老看着她,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发出声来,就像咔在喉咙里的鱼刺吐不出咽不下,满腹委屈和无奈。

恰好,另一档子事来了,永定区政协请我参加编著《民办教师》一书。就这样,我全身心投入,无暇顾及其他。

月余后的一个清晨,一声脆响的手机铃唤醒了我的晨梦,是龚老医生的来电,说请我为他著书。一想到他家威严的“女权制”,我毫不犹豫地婉言谢绝,放下手机,归于平静。

以为事情就此结束,谁知,第二天清早,中医院上班的侄女打电话告知,龚老医生因怄气诱而生病,住院二十多天不见好转。知父莫若子,龚老的大儿子扫描似的照出了父亲病因根结,劝说道:“我的爷,你莫怄,出书的事我负责,一切费用我承担!”听罢儿子言,龚老云开雾散,第二天就病愈出院,全家皆大欢喜。于是龚老满怀希望打电话,而被不知内情的我矢口回绝。好在龚老思维敏捷,搬出救兵将我的军。侄女说:“亲不亲,故乡人,都是一个地方的,帮帮忙。再说,龚老医生那么大年纪了,属于他的时日不多了,你行行方便,替老人了却最后一桩心愿吧!”

得知事情原委,我没再说什么,只好两头兼顾,决定先突击性采访龚老。宁愿自己受苦受累,也不能伤了龚老的心,按照龚老的作息时间,每天上午八点至十二点,下午三点到五点,像上班一样准点。采访期间,每天都有患者来求医问药,迫使我停下采访,龚老则要从喜怒哀乐的往事中回到现实,在望闻问切的诊断中对症下药。有时患者实在太多,我只得按下暂停键,全力满足患者需求。

由于年岁太大,时隔久远,龚老的叙述基本是片段的、零碎的、模糊的、无序的,对一些人和事、时间地点等,出现差错或颠三倒四等情况。

为了素材的真实有效,我专程到龚老出生地沅古坪镇三台山村腊肉坝的高岩墙走访察看。还旁敲侧击,调查了龚老的族人宗亲以及他的诸多徒弟和患者。

龚老最早行医的出马之地,是沅陵县的七甲坪、蚕芒、洞溪等地,但很多治病故事、地名包括从张二坪到沅陵县城要经过哪些地方,他都记不清了。对此,我请专车到七甲坪等地东寻西找,搜集不少珍贵资料。

为了材料更充实饱满,我搜奇索古、穷集博采。为了求证“春情欲动陀弥佛;凤眼悄窥跛脚僧”这幅婚联的对错,我特意到冠君小区采访知情人龚金生,他说:“这事你问对人了,我与龚福生同岁,又是堂兄弟,当年这幅对联就是我书写的,至今记得非常清楚:“春情喜看长眉佛;凤眼偷窥跛脚僧。”龚金生顺口背出原联内容,听起来生动风趣、读起来朗朗上口,这才是一幅上关下锁、意味深长的佳联。

托尔斯泰说过,“一个人若是没有热情,他将一事无成,而热情的基点正是责任心”。我就是站在责任心这个基点上,用热情点燃希望,把每件事做得尽善尽美些,用了两个多月基本完成采访任务。紧接着焚膏继晷、斟字酌句、瞻前顾后寻宝一样穷根究底的搜出来,像拼图一样拼出一部既要合情合理又使龚老满意的纪传。

龚老生在旧社会,读私塾,学古文,因此偏爱文言文,排斥现代文,特别对流行网络语更是厌烦抵触。书中很多至少我认为是生动语言,都被龚老视为糟粕,强行修改。还有多处他无法接受的词句,都无一幸免。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龚老只要见到引用他不熟悉的古诗,必定改得一塌糊涂。

采访龚老的长子龚恒松时,他提醒我,说龚老虽不善写文章,但修改别人的文章毫不手软。有次,某作家采写龚老的事迹,完稿后请龚老看看。这一看不打紧,一篇文章被他改得面貌全非,那位作家不敢说,只在心里叫苦不迭。龚老的长子见了幽默地说:“我的爷,你真耐烦啊,只差三个字没改了。”龚老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哪三个字,长子答:“龚福生!”

听了这事,我终于明白,龚老这种近似于洁癖之习,是源于他追求完美的秉性,也是他刻入骨髓,融入灵魂的职业情操。在他心中,文章也要像处方那样稳妥,容不得丝毫差错和闪失。

后来,我尽量顺着龚老的思路,避免出现他无法接受的遣词措句,以宽容的心态,求同存异,达到和平共处合作愉快。

写作过程中,龚老隔三差五打电话催促,书稿写到三分之二时,永定区政协也催书稿了。我连忙调头采访赶写《民办教师》,日夜煎熬,苦战两个月,完成了18篇共6万余字的文稿,圆满交差。

时间到了2022年6月初,龚老天天催,我累得急火攻心差点吐血。因过度消耗,精神绷得太紧,身体发出严重警告,派老胃病找我报仇。恶心想呕,吃不下睡不安,天天靠稀饭度命,尽管如此,带病鏖战。自己按照老药方买药,吃了无效,怀疑自己得了绝症,于是和时间赛跑,采访带一杯稀饭,边记录边喝稀饭,别人以为我矫情过重生活奢侈,采访还吃高级补品。坚持到6月8日,病情有增无减,我想,是福是祸得弄个明白,于是到医院胃镜检查,经一番痛苦挣扎,结果并不太坏。确诊后医生对症下药,慢慢地好了起来,我的《小城大医》也接近了尾声。直到7月17日,提前13天完成了抢救性的写作。龚老见到书稿,两眼像夜空中闪耀的灯光,分外明亮。他读后赞不绝口,非常满意地说:“怎么写得这么好哩?那些事就好像是你亲眼所见,很多场景很多事看得我嚎啕大哭,反复读了三遍,好,好,好!我的人生没有遗憾了……”

今年正月十三日上午,文友发消息说:“《小城大医》成了绝响!”是的,龚老已含笑西去,他的遗容非常安详。

今天把《小城大医》送给你,但愿为你带来智慧和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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