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晓波
每年清明前后,在皖南老家一带,都有吃蒿粑的习俗。
这个时节,油菜花还在忙于吹奏金黄的喇叭,绿油油的麦苗闷着头一门心思打苞抽穗,最热闹的是空中的燕子和蜜蜂,来来回回不厌其烦地翻搅春天。此时,距离秧苗下种还有一阵时日,收割午季还早着呢,村里的农妇们完全有空闲来挑些刚出头的新鲜野菜,打点农家日子。
做蒿粑,就要用蒿。蒿有两种,一种是柴蒿,野性十足,遍地都是,最高能长到四五十公分,叶茎却不能食用,只能为柴,所以叫“柴蒿”;别一种是米蒿,大多生在田埂之上与庄稼为邻,个头长不高,叶片呈米白色,挑起放至篮子里,和野生的荠菜一样,闻起来有一股浓郁的芳香味。
小时,清明吃蒿粑,有一种“粑坟”的古老说法,说是吃了蒿粑,就能确保一年里身体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大后,这种说法自然就不攻自破了,但皖南人爱吃蒿粑确实是有科学根据的。据《本草纲目》记载,茵陈蒿细煮汤服,具有去眼热红肿,治伤寒头痛、风热痒疟,利小便等多种功效。米蒿属于茵陈蒿的一类,春季,乍暖还寒,血脉初开,正是各种流行病的高发期。吃蒿粑,一为美食,二为强身,可谓是一举双得,足见民间的智慧。
米蒿挑了回来,并不能马上食用。在家总见母亲把挑回洗尽的米蒿放入一石臼内,然后找块长长的鹅卵石细细地舂,直到舂得粉碎流出浓浓的汁来,然后再用清水洗尽。母亲说,这样,做出来的蒿粑就不会带有苦味了。洗尽后的蒿渣被母亲揉成几个绿莹莹的菜团子,放入盘中。
做蒿粑用的米粉,是用糯米和粘米混合磨出来的,一般是三七开,糯米不能多也不能少。
做蒿粑最关键的一道食材,就是腊肉了,最好是一块肥多瘦少的肉,切成肉丁子,大火在锅里翻炒至八分熟,直到肉里金黄粘稠的油全流了出来,此时,整个屋子都是腊肉的香味。小时家贫嘴馋,挂在梁上用来待客的腊肉没等到清明早就食光了。等到清明,家家都在做蒿粑了。母亲就会变戏法般变出一块腊肉来。原来母亲早就留了一手,在坛子里藏下一块,上面盖上腌菜,以备做蒿粑之用。
米粉倒入面盆中,炒好的腊肉和米蒿团子也倒入,兑上温水,用筷子搅匀,母亲就开始用力地揉,直至变成一个泛着油光青黑色的大面团。
蒿粑的美味不仅仅在于食材,更在于那一口烟火味十足的柴火大灶。离开了柴火大灶,蒿粑的美味也会大打折扣。成年后,母亲见我们一家子爱吃蒿粑,就让我们把揉好的面团带回来放入冰箱中,想吃时自己就可以做。城里的煤气灶方便是方便,可功效却远远比不上母亲乡下那土里吧叽的柴火大灶,做出来的蒿粑怎么吃也吃不出那股烟火味道来。还是母亲亲手做的蒿粑解馋过瘾。
母亲在灶下用柴火把小半锅水烧沸,便让父亲蹲在灶下续火,把手洗尽,从面盆里扯出一个个面疙瘩来,双掌合吧合吧,一个粑粑就成了,贴着锅面围上一圈,然后大火烧上十来分钟,一锅蒿粑就好了。这样做出来的蒿粑一面软,一面硬,硬的一面带着一层柴火烧出来的焦黄的壳,吃起来特别有味。
盛在碗里的蒿粑看上去很粗糙,黑不溜秋,还带着母亲瘦黑的手掌印。但腊肉的味道、米蒿的味道、大米的味道、柴火的味道,经过母亲双手的一发酵,便成了独一无二的人间美味,吃得人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五六个也不在话下。
皖南人爱吃蒿粑,是道解不开的节。清明前后,除了家家做蒿粑吃蒿粑,就连大街小巷卖早点的摊子上,也会支起个炭火炉子,小铁锅上煎着滋滋冒烟的蒿粑。“蒿子粑粑呢,蒿子粑粑呢。”方言十足的叫卖声,悠长而又浑厚,如同那缕永久飘散在故乡天空的炊烟,牵扯远方游子的心。
是的,清明到了,母亲的蒿粑也熟了,现在就起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