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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4月02日

清清山泉水(中)

邓立佳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志农不顾母亲的劝阻,挑着箩筐就朝黄桥铺出发了。

从家里到黄桥铺要走三十多里山路,以前到黄桥铺去做生意都是大人去的,志农跟着大人去过两回。今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山里人就到黄桥铺去买大萝卜当饭吃。志农今年十五岁了,虽然高中快毕业了,但个子并不高,加上平时缺少锻炼,因而,来这么远的地方挑一担萝卜回去还是够辛苦的。可是,志农是不愿意让人笑话的。他在黄桥铺买了四十斤大萝卜之后,挑一阵歇一阵,终于挑到了离家里只有十里远的杨家庙。

这时候,太阳快要落山了。天上飘着一朵朵火红的晚霞。

志农耸着疼痛了的肩膀挑着担子一瘸一瘸艰难地迈进着,脸上流满了汗水。他皱着眉,烂着脸,一声一声地喘着粗气。看着路上的行人,他多么希望有人来帮他一把。可是,没有人来理会他。他失望极了,只好把乞求的目光投向前方。前方是一座大山,要上坡了,嗯,怎么办?

他坚持着,一步步艰难地往前挪,他不能停下来,过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

他想着哥哥和姐姐,他们的心真狠!居然硬是不来接我。反过来一想,唉!要他们接什么呢?他们来接不是看我的笑话吗?那么,父母呢?父母也不来接一下?想着想着,他有些恨他们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关心他……

太阳完全下山了,田野里已见不到劳作的人们了,天上的云彩已变成紫色,夜,快到了!

突然,志农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黑点——她来了!越来越近了,苗条而健壮的身材,迈着急切而娉婷的步伐,挽着裤脚的腿上还沾着泥巴。这是泉妹,就是她!志农站着不动了,双手反转在肩上撑着扁担,痴痴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泉妹,突然嘴巴一咧,鼻子一耸,两颗眼泪珠子不由自主地掉下来,从他的脸上留到了腮边……

啊,志农的心哪!他不能自己了,担子“嗵”的一下放到了地上。他几乎要扑倒在泉妹的怀里了,他要诉说他的委屈,他的苦楚,他的功劳……像小时候扑倒在妈妈的怀抱一样述说心中的一切。总之,这时候见到泉妹他是多么感动、多么亲切啊!

泉妹没有耻笑他的失态,她静静地走过来,挽高一点箩索蹲下去挑起来,说:“走,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家了。”

泉妹挑着担子走在前面,志农蹒跚地跟在后面,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们终于到家了。

第二天,志农来到泉妹的院子里帮她栽菜苗,对她说:“泉妹,你真好!”

泉妹转过头来对他微笑。

“泉妹,我想今后就只对你好。”志农是真实的,只有到了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这样说。

“那你就对我也好呗!”泉妹说。

“怎么才算对你好呢?”

“咹?”意思是这个你还不知道吗?泉妹思考了一下说:“你叫我姐姐吧,我比你还大几个月呢!”

“就这?行!我就叫你姐姐,姐姐——”志农真的喊了。

泉妹笑了。

“泉妹,我今后就永远喊你姐姐了啊!”

“咹?你说什么?不、不、那不行,不行的。”泉妹急忙阻止说。

“怎么不行呢?我叫你姐姐不是更亲切吗?再说,是你要我喊你姐姐的。”

“不成的,不成的。”泉妹自信地小声重复着。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反正……”泉妹不说了,她一双眼睛飘向蓝天,飘向白云,飘向志农不知道的地方去了。

志农看着看着她,突然发现她更漂亮了。他发现这个十六岁的姑娘变了,就像二月的油菜,三月的麦子,一天不同一天了,脸儿不再是那么的圆了,而是椭圆形的了,椭圆形更漂亮,眉毛也不那么细了,而是像柳叶一样,更有型,眼睛也更亮了,只有肤色还是那样白里透红。她站起来。哦!长高了,她的腚部开始突出来,她的胸部开始鼓起来,她已经是一个婀娜多姿的大姑娘了!

自从有了那些发现,志农在泉妹面前不再那么自然了,但好还是很好的,因为泉妹对他是越来越好啊!

单志农想到这里,心里的负荷比什么时候都重了。泉妹,那个可亲可爱的泉妹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呢?

他已经到了柏树下的山泉井边。柏树已经枯萎了,井口经过整修,已失去原来那种自然的风貌了,似乎泉眼也没有原来那么大了。志农走到泉水旁边,仔细查看了很久,又蹲下去捧了一捧泉水喝了一口,感到泉水的味道也不如原来的好喝。他似乎有一些遗憾,站起来越过两个村庄的界线,朝着山下的院子走去。

在下坡的地方有一个大石头,那是他们经常玩的地方,只要有事了就爬到那块大石头上,朝着院子喊几声,里面的人就一定会出来,问有什么事。这是一个传播两个院子最新消息的好地方。

一九七七年,单志农在农村已经锻炼了两年,突然时来运转,他从公社文教办那里知道大学又要通过考试招生了,他高兴得跳起来,拿着报纸就往家里跑。

他一路上跳跳蹦蹦,越过山坡,越过田间,一心只想让泉妹早点知道这个消息,然后他们一道复习,一道考试,一道上大学。

登上后龙山,爬过山坳,走到界线下的大石头处,他再也憋不住了,跳上石头,对着下面的院子就大喊起来:“泉妹!泉妹!”他的脚碰伤了也全然不顾,一个劲儿地张开双手大喊:“泉妹,我们有出路了!”

泉妹没有从院子里钻出来,而是从自留地里站出来,见他兴奋成这个样子,便问道:“什么好事啊?”

志农见到泉妹,挥着手里的报纸大声说:“你快来,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泉妹飞快地走过来,志农一手把泉妹拉上了大石头,摊开手里的报纸对她说:“今年允许我们参加高考了!我们可以通过考试上大学了!”

啊,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年轻人的心,醉了!志农和泉妹几乎抱了起来。他们笑着、叫着、跳着,互相推揉着,心里的喜悦无法用语言表露出来。

他们是十五六岁高中毕业回乡务农的。两年来,他们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有靠山的人上大学,现在,终于盼到也有他们的资格了,这怎么能不高兴呢?

可是,第二天,当志农再去与泉妹商量报考专业的时候,泉妹却不想报考了。

“这怎么行呢?我们总算盼到了这一天,你不是也很高兴吗?”志农万万没有想到泉妹不想报考,他很惊呀地问。

“我是为你高兴呀,你会考取的。”泉妹很冷静地回答。

“哎呀!你怎么这样呢?”志农面对不为所动的泉妹,心里非常焦急。

“我的成绩不好,我后来又没有看书,我……”

“不, 你很聪明,你从小成绩就很好。”

“不,我后来不好了,我们妹子家是这样的……”

为什么妹子家就是这样的呢?志农很不理解,说:“妹子家怎么了?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真封建!”志农简直有些生气了。

“谁封建了?我们妹子家是不如你们男子汉嘛!”泉妹嫌了他一眼,撇着嘴说。最后,又好声好气地讲:“笼笼哎,你去报考嘛,你上了大学,你家里有什么事的话,我可以帮你去做,啊?”

志农太失望了,他怔怔地望着泉妹,仍然生气地说:“你真不想上大学了?哎,我可以帮你的嘛。”

泉妹说:“我也不能去上大学,你没见我家里的情况?奶奶老了,弟弟还小,家里的一切谁来做?我爸爸又不太管我们,一年寄一点钱回来就算了,谁来负担?再说,奶奶舍不得我,她不同意我上大学。”

志农就知道是她奶奶的原因,愤愤地说:“奶奶,奶奶,你恨不得把她背起来呢!”

“我奶奶有什么不好?她不也很稀罕你吗?”

说得很清楚了,志农再也不想说什么,他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我是要考的,还要考北京的大学!”

志农没有说服泉妹。从此,他只好一个人认真复课了,而泉妹仍然日夜忙碌,里里外外,什么都干。

越过这块大石头,可以看到山下的院子了。单志农不由得向院子眺望。院子还是以前的那个院子。四周的果树结满了果子,在这秋天里闪着金色的光彩。那院子是一座正屋,一座横屋,横屋实际上是一个偏房,作了牛栏、猪栏和杂物房使用。看到这座院子,他就好像听到了鸡鸣狗吠的声音。他小时候经常看到的画面是这样的:一群大大小小的鸡在牛栏外面的地面上伐来伐去,在铺满稻草的地面上寻找食物。每当中午的时候,总是先由一只最大的公鸡展开翅膀扑闪几下高声领唱,然后是一群大小不一的公鸡此起彼伏的鸣叫一阵。一群麻雀飞快地掠过地面,把鸡群翻开的藏在稻草里面的食物抢夺而去。一只黄狗懒洋洋地躺在草窝里面,让暖和的阳光从头部掠过全身,直到不见了阳光才慢慢爬起来,抖动一下全身,然后开始走向住在正屋的主人。

这一切像一个童话一样留在志农的记忆里。这也难怪,因为小时候他和泉妹在这里实在是玩得太多了,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可是有一次,他完全想不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现在想起来,他的脸上还是有一些发烫。人啊!有时候走错一步、只要一步,就会是另一个样子。

那夜,志农在家里紧张地复习功课,拄拐杖的老奶奶又来了。她是下午来的,一直和妈妈没完没了地嘀咕着,常有提到志农和泉妹的时候,扰得他老是分心。

天黑了,老人家总算结束了他们的罗嗦,可她一出门才知道在这样的黑夜里她是完全走不回去的。

“您老人家就别回去算了,在这里困吧。”娘劝道。

“可是,泉妹和天天就两个人在家里呀!”

“那就叫个人去陪吧!”娘想了一个好主意。

“正好!志农伢子,就麻烦你去如何?”老人家把慈爱的目光投向他。

志农想,也好。正好他可以到那里安静地读一会儿书,免得在这屋里人多嘈杂,学不进去。于是,他就去了。路熟悉得很,即使伸手不见五指,他也能知道哪里是上坡哪里是转弯处。

到了泉妹家里,泉妹高兴极了。她喂猪打狗之后,特意给志农打了几个荷包蛋吃了。为了不打扰他学习,她不与他说话,只是在睡觉之前到他房子里来打了一个招呼。

她站在志农的身后眯眯笑,看见志农也很喜欢她的样子,便低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声“早点睡”,然后独自到屋的另一头睡觉去了。

志农那晚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但醒得很早,睁开眼睛一看,窗外好像很亮了,光线从窗格子里射进来,把床上的帐子照得清清楚楚。志农仔细辨别了一下,认为应该是天亮了,便从床上爬起来,起来也不好干什么,单等天快点大亮。可是,他在房子里站了很久,天还是那么亮。他就有点奇怪了,便轻轻地推开门来到屋外面。他抬头一看,根本不是天亮了,原来是一轮月亮升上了天空。他只好重新走进屋里,可是他实在不想再睡了,躺在床上没有睡意比站着还难受。忽然,他想,这个时候看书不是很好吗?于是,他便到屋角落的四方桌上去找火柴点灯。但是,他摸来摸去什么也没摸到,倒是把一个瓶子碰倒了。

“你摸什么呀?”那头屋里在问,她真张醒。

他停住了手,一声不响。

“你要点灯吗?”她总是知道他想做什么。

“是的,我不想困了,我想看书。”志农只好老实告诉她。

“火柴在我这里呢!你来拿吧。”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邓立佳,湖南省武冈市人,1981年8月参加工作,在乡村中学教过书,市委党校任过教,省委机关从事过理论宣传和政策研究工作,长期在市县和省直机关从事过领导工作。在从政之前发表过小说、散文、理论文章数十种,单独或与人合作出版过政治、经济、旅游方面的著作。在工作之余,也发表过散文、诗词多篇。本文于1984年8月创作于武冈栗山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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