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国栋

有个成语叫踏雪无痕，意思是来去无影无踪，无迹可寻。是雁过留声的反义词。我反其义而取之，是因我回忆起了一段难忘的往事。

一九六○年，我正读初二。学校没有自己的校舍，借住在东旺坪泉溪洛一座四合井的民房。那年寒假的头天，大雪纷飞天气异常寒冷。崎岖的山野间，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所有渴望回家的学生都担忧怎样才能顺利回家去。第二天学校宣布放寒假，同学们依然欢声雀跃，虽然天空依旧灰蒙蒙地飘着雪花，地上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但同学们仍旧归心似箭，三五成群，纷纷结队匆匆离开校园。

我和同乡熊正立，背着背篓，有点犹豫不决是否回家，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我俩有个共同困难——因家庭贫困，没有雨鞋，都只有一双布鞋取暖。路途满是积雪，道路泥泞，如果冒然前行，布鞋肯定会粘满污泥雪水，会湿透糟烂。想着布鞋是母亲熬了多少夜晚，千针万线千辛万苦才做成，心里就开始千舍不得万舍不得来。那时候，物资比较匮乏，老百姓买布要凭布票，就是凭票也不一定能及时买到。老话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话道尽了慈母爱子之心。这双布鞋，满含着母亲的含辛茹苦，寄托了浓浓的母爱，一直以来我都很是喜爱十分珍惜。学校距家二十五里，要一步一个脚印走才能到家，要是穿上这双布鞋，可就真是会在一天之间废了。

熊正立也是个很节俭的人，也舍不得糟蹋布鞋，想必也和我的心思一样。于是我俩不谋而合，决定打赤脚回家，踏新雪而行。我俩都正值十四五岁年龄，虽然都个头不高身材瘦弱，也算是血气方刚。我俩把布鞋迅速脱下，拍拍泥灰，小心地藏在背篓底处，飞快卷起裤脚，开始向家的方向疾行。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当赤脚走出校园，还没里多路，两个脚板踏在雪地上，就开始像针刺一样疼痛。脚底、小腿，都慢慢被冻得麻木，浑身都开始打冷噤。我们上身虽然都穿了棉衣，可都很薄，都只穿一条单裤，寒风一来，感觉都刺进了骨头里，光着脚的我们瑟瑟发抖如落冰窖。

刺痛，麻木。我们全身都像灌了铅，感觉都已经完全不是自己。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风雪中我俩相互鼓励：“落子无悔大丈夫！”我俩在山道上一路疾走，渐渐地，运动给身体带来了热量，身体慢慢暖和起来。我们尽量把双脚踩在松软的新积雪上，尽量避开和泥石路面的接触摩擦，然后，相互打趣着尽拣学校的趣事说闹，我们高声畅谈着理想，渐渐地，我们似乎完全忘记了脚下的寒冷。

离家原来越近。我们也越走越有精神。我俩一路都兴致勃勃，途经甘溪、瑞塔铺、尭家塔、红家垭、泉河口，两个小时的急行军，身后，一望无际的山野里，留着两行清晰的脚印。

踏雪有痕，心无旁骛。尽管两只小脚冻得像红萝卜，可我们的身体是暖和的，我们的心里更是暖和的。

疾步如风，我们光脚回到了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