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 海

自从上了大学，见面越来越少，原以为你多少会有点不适应，不料你却像悟空到了花果山，自由自在。我们的联系多半在手机上，能召之即来、也挥之即去，即便好久不见踪影，仍觉时刻都在身边。微信又收到了你的信息：

“亲爱的赵先生：

您参与投资的基金《可爱聪明美丽的闺女成长计划》为您发放一笔分红，本次分红来源于2022年度秋季分红，分红金额为8元人民币。

恭喜您眼光很好！选中了潜力大、前景好的可长期持有基金！还望您不要心急，放平心态。坚持投资，静待后期分红！感谢您的支持，祝您生活愉快！

爱您的小宝！”

同时发送的真还有一个微信红包。虽是熟悉的微信号，但那段时间电信诈骗猖獗，诸多前车之鉴，警惕性让我选择漠视，自然没有点开红包，甚至没有认真读完信息，第一反应“是不是被盗号了？”当即转给你，提醒：“不要点开，小心受骗。”沉默了一会儿，你接连发来几条信息：

“？”

“你认真看一下。”

“无语。”

“有没有可能是我发的？”

……

你的问号还是让我感到疑惑，只好打去电话。你快言快语：“本来想给个惊喜，唉，爸爸，你好没得味……”恍然大悟，才知你的精心策划，碰上了我的不明就里。都是这该死的骗子，无意中打乱了父女之间的一次默契。听着你的嗔怪，心中已然窃喜，欣欣然点开红包，果然收款8元，当即回复：继续投资，加大投资。

古怪精灵的你时不时来这么一手，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都说女大十八变，只是变化太大、变得太快、像极了脑筋急转弯，我已很难跟上节奏了！

一

你的到来，是盛夏的一个傍晚。初为人父，手足无措，除了高兴就是高兴，看到谁都是傻傻地笑，仿佛捡到了稀世珍宝，不，这应该还不够，你不仅是珍宝还是我的世界、我的未来，是我一辈子的幸福。当夜无眠，搜肠刮肚，一本字典翻来翻去，似乎所有的字都不能准确表达你的全部。一众朋友也帮着给你起个好名字，不时打来电话商量，不知是谁当时正在池塘边，就说起了《荷塘月色》，在他的引导下，想象着一池荷花在夏夜的微风中摇曳，月亮之下，光影婆娑……突然灵光一闪，能否叫“荷影”？月色中荷花的影子，这该是何等的诗意？兴奋一夜，拿笔一遍一遍写着“赵荷影”，早上起来又一遍一遍地读，满是得意和骄傲。不停地要朋友们再斟酌斟酌，其实内心也有欣赏欣赏的意思。慢慢地，在不自觉中感觉有点不对，一时却不知哪里不妥？仔细再想，“赵荷影”不就是“照合影”吗？这个同音顿时破坏了意境，不免遗憾，以至于第一次埋怨起自己的姓氏来。十个月你开口说话，满周岁你开始走路，家门口整条巷子，充满你“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稚嫩的声音，你走的步履蹒跚，却总能引起众人的注目，像一个小小的明星，装点了我的脸面！上幼儿园，你还不识几个字，却可以对着有配图的书一字不错、一页不少地通本讲解。四岁那年的春节，你突发诗意，家中的墙上被你题了一首诗：

“小朋友，在家中，过新年，真快乐。”

字写得歪歪斜斜，情溢得和和美美，你的诗让这个家满是温馨，让这个年热闹祥和。整个小学，你都是同学老师家长眼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你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如愿考上了一中，直到现在，你的奶奶还在回味、念叨她看榜时的喜悦！

二

你的成长，并非一帆风顺。一岁不到，发现你入睡时开始双腿强直，满脸通红，偶有抽搐。两岁时我们已找上了湘雅医院的大门，为确诊去做核磁共振，这个检查过程既要睡着不动又要在检查前几分钟注入显影剂，要两岁的小孩躺在机器里不动已是不易，何况在之前还要打一针？小小的你不得不过早地承担一些“苦”。确诊的病因是“脑白质少”，医生说可能发育不全、慢慢会长好，也可能是先天性缺陷、那就会引发多种未知的不好后果。末了，好心地说：这种情况可以开医学证明，到计生办再办个准生证。医生的话模棱两可，我听出了弦外之音。对我而言无异于当头一棒，没有犹豫，没要证明，开始另求良医。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中医开了一大包药，你开始与药相伴。不知你是怎么分清药品的种类和用量的，“吃药”这个小孩子的大难题，你却不需要人操心。你的“勇敢”总是击中我的内心，你的懂事让人心疼！一年、两年、三年……我不抛弃、你不放弃，我们度过一劫，在医生“要么是弱智、要么就很聪明”的预言中你幸运地成为了后者！看到复查结果，我的感受如涅槃重生！

美好总是短暂的。就像托尔斯泰说的“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一次，因为有点感冒，奶奶坚持不送你上幼儿园，突然就发起高烧来，渐渐无力，因在家中，奶奶发现及时，着急忙慌抱着你就往医院跑，用最快的速度开始急救，我赶到医院时，你症状已平稳，医生递给我一份病危通知书，说是心肌炎，还没有过危险期。我战战兢兢签字，感到了一种钻心的痛……这之后，你感冒总是发高烧，伴随扁桃体发炎，我们会经常去医院，曾经讨论过是否割掉扁桃体，终是没有下定决心。小学四年级以后，许是长大了一些的原因，你开始无病无灾，有了几年健康快乐成长的美好时光！初中生活开始，你踌躇满志，做着青春年少的梦，学习状态一如既往的好，就在这时，身体却又一次出现了状况。又是在湘雅医院，做肾穿刺手术以确诊到底是什么病？你一夜都在问：爸爸，做手术到底疼不疼啊？爸爸，我不怕！爸爸，还有好久？……你自问自答，我强装笑颜，直到天亮。手术很成功，诊断很明确，过敏性紫癜性肾炎，这是一个不容易治断根的病。初中三年，我们一月一次到长沙；高中三年，我们半年一次去南京。求医，对我们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事非亲历不知难，现在说起来轻松的像个故事，而当时却沉重的无法言语。仍是我不抛弃，你不放弃，一样的执着，一样的期待。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和你一起求医的这段时间漫长、忧愁、常常担心，有焦虑，有失望……现在回头来看，相依相伴的时光短暂、喜乐、时时安心，很踏实，很自信……不愿你得病，却感恩上天给了我一个守候你呵护你的机会，享受你时时依赖在身边的样子，享受你一天比一天进步的点点滴滴！终是守得云开见日出，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也接到医院病已治好的消息。能上大学病也痊愈，我们喜上加喜！

三

你的学习注定难上加难，因为病。从初中开始，我们要经常去长沙，什么时候联系上医生，就什么时候匆匆启程，自然丢下了不少学习。好强的你开始还能努力跟上，时间长了，逐渐有些吃力，但身体第一，健康第一，我们别无选择，在这一点上，看法是高度一致的。拉下的课多了，成绩下降，你有些放不下脸面，有些失望、失落。慢慢地开始躲避考试，开始不愿去学校……但不论怎样，我们在家中看到的还是乖乖的你，好像没有多大的异常，除了学校偶尔反馈回来你状态不好、有时缺课的消息，还有熟人说有那么一两次你孤身一人在河堤边徘徊……后来，我们开始话不投机，开始横眉冷对，开始不理不睬，莫名其妙……现在看来，你当时一定背负着极大的思想包袱，成绩不再优秀让你压力山大，你一定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青春期！而我作为父亲，居然没有发现，实在是大不该！即便后来知道了这个情况，因为在外县工作，除了回家时我们匆匆交谈，拜托一下老师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我又一次手足无措，如同面对刚出生的你，不知从哪里入手，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的状况时好时坏，直到初中毕业，我们一次长谈，你号啕大哭，决定随我到县里上高中。一个新的环境对你来说有了一些改变，你谦虚谨慎，我逐渐放心。只是每天上学都要迟到，高中三年基本上没有赶上早上的两节自习。在学习优秀和身体健康之间，我们再次选择身体健康，这一次，不仅我们之间，和班主任以及学校之间也达成了一致，虽然你的班主任一直认为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做法，在我一再“考不上大学不要紧”的表态下，他还是勉强同意了。就这样一边治病一边学习，因为能天天陪伴，一路的磕磕绊绊，我们都能沟通，商量着解决。期间，你曾作为进步学生发言，你说：“不要轻易放弃梦想，因为未来是你自己的，只有自己才能给自己最大的安全感，别忘了答应自己要做的事情，别忘了自己想去的地方，不管有多难，有多远，有多不靠谱，你还是应该放手一博！”听完，我无比心安。高考前夕，你情绪波动，我语重心长，给你写了一封信，不久，收到了你的《与父书》，现摘录一二：“近日，终于醒悟并有所反思。……女儿顽性根深，拔除非易，谢父宽心，忍量如海。……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此勤需有，却不可过猛。适度而行，循序渐进，方为最佳之径。女儿必将寻最适之径，奔最明之途……父之言，字字真情，句句恳切，女儿铭记于心，待女有成，报父终生。女儿有今日，凭父护之，凭亲爱之。再言恩谢，祝万事顺遂，一切安好。”看到这里，我眼睛湿润，不知是笑出了声还是哭出了声……

高考这天，你起的很早，默默看书。我笑：听说过临时抱佛脚，今天应该算是看到了，不过你也太临时了吧？你也笑：万一呢？考试回来，你说：“我早上看的真的考了。”……我愕然，不知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冥冥之中上天的眷顾？成绩出来，超出一本分数线，学校意外，我担心弄错，你听了大哭……

四

大学，你上得开心愉快，听从你的内心，坚持从学校最好的专业转到你喜欢的专业。我依你，你像是找回了状态，拿到了奖学金！

一日，收到微信：“父皇，战况激烈，前线吃紧，几近弹尽粮绝，饿殍满地，哀鸿遍野，白骨露於，千里无鸡鸣。儿臣在此请求父皇开仓赈粮，发放补给，以国库充天下，以解百姓燃眉之急，后世必然称颂父皇丰功伟绩，青史留名，传唱不衰，岂不美哉，儿臣窃以为此计可行，请父皇定夺。”这次我没有犹豫，连发八个微信红包，瞬间被领取，回信：“父皇英明！得京中如此增援，想来军中必然士气大增，儿臣代诸位将士谢圣上恩典，感念父皇圣恩，必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保家卫国！”我会心一笑！

……

春节回家，祖孙三代围着火盆聊天，也是家国情怀，天南海北，人生未来。奶奶说：一个女孩子心莫大，有个安稳工作就可以了，能教个书就是好事。你接过话：奶奶，人都只活几十年，我莫不活出个自己的样子？我一怔，总觉得这话在哪里听过？细思，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脑子里就想起了梁晓声的《人世间》：孩子若是平凡之辈，那就承欢膝下；若是出类拔萃，那就让其展翅高飞。接受孩子的平庸，就像孩子从来没有要求父母一定要多么优秀一样。只要我们内心阳光，一生向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