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凤英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答滴答。

春雨来了，春雨来了。诺，雾岚描画出数座峭拔的秀峰，绰约多姿、妩媚动人；雨水濯洗了叠翠的山野，湿亮湿亮、蓊蔚洇润；房顶的瓦脊、瓦槽，被哗哗流水灌得直打着饱嗝儿；河堤迎风摇曳的柳条、柳丝、柳枝上，嫩芽儿如无数小鸟叽叽喳喳，一夜之间，万头攒动，赶集般缀在霏雨中；桃树在枝梢挑起了一盏盏朱砂般的小花蕾，一颗颗水珠儿垂在花蕾下荡秋千，亮晶晶、圆润润；溪水跳着蹦着奔腾向前时，将河中的石磴子咯吱出了一片片“哧哧”的朗笑……

天空迷蒙，有一群白鹭嫋嫋于雾岚飘渺中，翩飞不离群，蜂拥不扎堆。那造型像一树正灿烂盛开的白玉兰，我分明听出了微弱细碎的花瓣绽放的声音；又像小朋友的剪贴画，稚趣、简约、明了；还像一件绣着自由翱翔白鸽子的云锦披风，一任飘飞在空中。

如梦如幻，似诗若歌。

我正陶醉时，白鹭们蓦然向低空俯冲，沿索溪河盘旋起来。

哎哟，此时最欢快的莫过于这些白鹭——

才于索溪河上空展翅翩飞呢，忽又从宝峰桥下一腾而过；才从空中俯冲至湖面贴水掠飞呢，倏又扶摇直上呼呼升空了。翱翔的白鹭玩着特技，像极了照像时的快闪，像极了放飞的一支支利箭。

这，是电影中一幅幅闪回的画面吗？

哦哦，眼花缭乱！

哦哦，应接不暇！

镜头闪回至三十年多前，正值碧玉年华的我，尾随母亲于索溪河畔，向游人兜售野生猕猴桃挣学费。彼时，索溪河甚或碧水似练，甚或珠迸玉溅，甚或鱼虾成群，甚或白鹭翔飞。她拙朴不乏秀美，野趣不失韵味，以最原始的姿容拥抱着游人和当地子民。翻螃蟹、捉鱼虾，乐欢了一群群儿童，戏水、游泳、濯足，描画出游人脸上一轮轮笑靥。后来，张家界一举成名天下知，宾馆酒店噌噌噌如雨后春笋长遍索溪河沿岸。为了防洪，上游还雄建了索溪大坝。受经济利益驱使，宾馆酒店生活污水向河里直排，更甚的是索溪大坝蓄水发电时，往日素湍绿潭的索溪河不是囤成一凼凼死水，就是变成一条长长的干河。来年雨水丰沛时，鱼妈妈好不容易育养一群鱼宝宝，可利欲熏心的人们下毒药、用电击、布大网，鱼虾难逃厄运，很快就被捞干筛尽断子绝孙。没有水没有鱼虾的索溪河失去灵气，如同没有花草的春天，是一种凄凉的荒芜。白鹭望着贫瘠的索溪河，淌下不舍的泪水摇摇头飞走了。索溪河乱石横陈，仅剩下一河洲灰白芦苇。那芦苇像一根根天线兀立伸向天空，在雾霾里低诉鱼虾悲惨的命运，思念着天使般的白鹭。至新时代，随着蓝天保卫战开启，《长江保护法》出台，当地政府不仅关停索溪大坝，还实施禁渔、人工增殖放流等一系列有力举措。

如今，索溪河常年溪水潺潺，小鱼儿像一只只小箭，在河中穿梭着，穿梭着，波光粼粼，唤醒一池池碧水，唤来一只只团鱼，还唤回一群群白鹭。水草丰茂，蓝天白云，繁星闪烁，气候宜人。地球与天空自由呼吸，生物与人类和谐共存。从此，摩肩接踵的游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张家界的八百秀水汩汩成了绿水玉水。

张家界的三千奇峰换装成了金山银山。

“嘎——嘎——”几只白鸭叫声琅琅先声夺人，惊醒回忆中的我。循声凝眸，但见一只雪白的鸭子攸游于明镜似的湖面上。霎时，它将长长的姜黄色的尖喙扎进水中剥啄几下，又抬头引颈威武地向前划行，经过之处迸溅出一蓬蓬水花，尾羽后方漾开一条长拖拖的银色水纹，宛如一艘扬帆起航的白色小舟。“嘎、嘎、嘎——”，它一路浮游一路欢歌，不时还扑棱一双硕大的翅膀呼朋引伴。哟哟，来了，来了，就在它前方不远处，另一只白鸭姗姗游来，悠然而至。相逢啦，邂逅啦，河水倒影里旋即上演了一场卿卿我我、耳鬓厮磨……

哦哦，春江水暖鸭先知！

哦哦，在地愿为连理枝！

看，眼前最怡悦的还有一只只小燕儿。穿梭在如雪烟的蒙蒙细雨中，喁喁低语，入双成对。乐天，这就是您感叹的“在天愿做比翼鸟”啊！

欸，垂柳河畔泊有一只无蓬小舟，形单影只，落寞不已。“野渡无人舟自横”。韦公，它在翘首盼谁呢？

眼前颇有些蒙太奇。清新。明丽。佳偶。飘渺。迷蒙。孤舟。水乐石欢，鹭翔鸭戏。光柔风醉，燕飞雨霏。嫩绿画猩红，鱼戏浅碧中……如同一幅幅流动的丹青水墨画，不啻一部正在放映的剪接过的生态绝佳的电影记录片。

美哉，张家界！靓哉，索溪河！

噢噢，如痴如醉如梦如幻，眼下最惬意的还有我！

——来生甘做石，嫁与索溪水。苏叶姑娘，你眼中的索溪水，我心间的索溪河，如此令人魂牵梦萦。与索溪水相依，在张家界终老，做仙也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