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灿锦

“我就顺着这感觉，用着厚厚的色彩，营造着我的画面，我的世界。”

——喻振海

为爱痴迷

我对堂兄喻振海的最初的记忆，停留在小学三四年级。他和我的两个哥哥都是师范同学，经常玩在一起。那时他刚从师范毕业在一个师专任教，暑假带着朋友来我家找哥哥们玩。

妈妈看着他的一头潇洒长发，脸上胡子拉碴，忍不住问道：“振海你可以将头发剪短、胡子刮一刮吗？未必头发长长的才画得好画？”振海哥哥笑着答：“四妈，还真是的，如果头发剪短哒，我画画儿就画不好了呀!”我们都在旁边大笑。当时在我小小的心灵中也是认可堂兄的“行为艺术”的，觉得，嗯，艺术家就该这个样子嘛!艺术家如果都跟大家一样了，何谈什么独特性!

振海哥哥让我当模特儿，我老老实实坐在堂屋里，堂哥和二哥现场各为我画了一张炭笔素描肖像，都画得很好，不过堂兄显然比哥哥画得更好、更像。妈妈也夸他画得好像，并得意地将两兄弟画的素描都贴上墙，来客就炫耀一番。

记得堂哥常常在素描纸上用碳素笔画各种各样的线条，尤其是一口气一笔到底那种长长的线条，还莫名其妙地不停地画圈圈。现在想来，那是堂哥在练习绘画的基本功。原来这个看上去桀骜不羁的人，对着他所热爱的绘画艺术，却是极富耐心和毅力的，不厌其烦地反复练习着。

在那些闲云野鹤的日子里，堂哥四下里写生画画，走到哪，画到哪。他用炭笔或钢笔画素描，画小镇的吊脚楼、石板街、街道、码头等景物，画市民和村民闲散的生活，画那些日复一日简单又丰富的平凡岁月。堂哥的素描线条简洁流畅，富有美感，这么多年过去，那些街景、那些活灵活现的生活场景依然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可见真正艺术的恒久魅力。可惜当时年纪太小，对艺术没有什么认识和概念，不然当初应该问堂兄讨一两幅素描作品留下作纪念的，现在看来，那些画中的景物可珍贵了。不过没问他要也好，后来我家经历数次搬家，两位哥哥给我画的那张珍贵的素描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真是可惜!幸亏当时没问堂哥要素描，不然十有八九也会在辗转搬家的颠沛流离中弄丢的，岂不是罪过。

随心漂流

从那之后，我只在喻氏大家族的一次集体聚会中见过振海哥哥一次。那时他开着一辆颜色鲜艳、外形高大、威武夸张的明黄大吉普。当年除堂哥之外，我在张家界还没见到那么张扬的一台越野吉普车，也就是艺术家敢在我们那个小城如此标新立异!之后，我多年没见过他，有关他的消息，都是听亲戚甚至外人说的。哥是一个传说。

十年前，张家界的第一个艺术性的酒吧“70年代酒吧”就是振海哥哥开的。他辞去教师的工作，和堂嫂双双“下海”开了这个酒吧。酒吧特别火，生意特别好，一下子引燃了年轻人的时尚消费观念。当时在湖南乃至全国处于经济落后地区的大庸市(张家界市的前称)尚没有人经营酒吧，更谈不上艺术类酒吧。酒吧的名字“70年代酒吧”，就够个性鲜明，引人怀旧。酒吧的装修，很艺术、很前卫、很时尚，作为艺术家的堂兄的审美和艺术感肯定是要优于常人的，酒吧的装修风格深得年轻人喜欢。堂兄作为当地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画家，广交朋友，朋友们没事就上他的酒吧喝上一杯，聊上一夜，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于是乎，在酒吧就形成了一种艺术家之家的良好氛围。因此，“70年代酒吧”就像是磁石一样，吸引了无数艺术家和年轻人前往，堂兄堂嫂一起将酒吧打点得红红火火，逐渐获利惊人。如果就此经营下去，谁也不知道堂哥的生意会做多大，但1999年之后，堂兄忽然急流勇退，将酒吧转给自己的大哥经营，自个儿却跑去天南海北写生画画。如果堂兄不是继续拾起画笔，我估计他后来也只能是一个酒吧老板、商人或企业家，估计很难成为一名出类拔萃的油画艺术家了。

现在我们其实居住在同一个城市，湖南省会长沙，却只见过一次面。他这个大画家总天马行空、来去匆匆的，这也是亲友们对他的印象。之前我甚至不清楚他也居住在长沙，一直以为他呆在北京，只是听亲戚说他张家界的酒吧转手之后，就去了北京发展，专心画他的油画。后来看了堂兄博客，了解到他的一些工作经历，才知道北京也弄错了，应该是天津。堂兄中止经商后，在天津美院现代艺术学院学习和留校执教了一段时间。

微信圈是一个神奇的社交平台，捞起了许多记忆渐渐模糊的人。我是被朋友拉进了家乡的一个艺术群“张家界荷堂艺术馆”群后，我在群内不时转发我的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偶尔群主或堂兄本人发他的油画作品，才发现原来多年不见的振海堂哥也在群内，方才加了振海哥哥微信。接着知道他与我不仅同住长沙，而且跟我住同一个小区。不过我们这个小区说是小区，却大得离谱，是长沙最大的一个商品楼小区。可以容纳数万人居住，相当于一个小县城。所以我们之前从未碰面，也就不足为奇了。

前两天在堂哥的微信圈读到一篇张家界家乡公众号发布的关于茅岩河漂流的纪念文章，看到黑黑的、瘦瘦的、胡子拉碴的堂兄和他的朋友覃文乐一起，带着一帮搞音乐、摄影、写作的兄弟，完成了茅岩河首漂的精彩故事。才知道多年前堂兄居然还干了一件这么轰轰烈烈的事儿。不过堂兄的人生一直是精彩纷呈，五彩斑斓，跌宕起伏，茅岩河首漂只是其传奇生涯的一个小小片段而已。

那是1987年8月25日至28日，以覃文乐和喻振海为首的大庸市(现张家界市)15名年轻人受长江首漂的影响，带着心爱的吉他和青春的梦想，用最原始的橡胶轮胎作为漂流工具，从澧水桑植县城赤溪支流处起漂，历时四天三夜，特别是最后一天遇特大洪水，仍坚持漂流到计划的终点——老大庸南门口大码头成功上岸，这段惊心动魄的茅岩河首漂历险过程，必将注定载入张家界茅岩河漂流史册，成为张家界旅游的史诗。如今，随着市委、市政府领导的高度重视，通过张家界旅游西线公司的重新打造，茅岩河已经成为张家界西线旅游开发的重要景区和张家界旅游发展的重要增长极。当年堂哥和他的小伙伴们不畏艰险闯出的一条漂流之路，近期在微信朋友圈泛起一股强烈的回忆热潮，引发热议。

随爱追梦

堂哥的油画作品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黑葵系列和船系列油画。有一回，我在张家界荷堂艺术馆李建春的画室看到画架上摆放着一张黑色的葵花油画作品，给了我极大的震撼。这超出了我对常见的黄色向日葵的观感。硕大的、孤独的、黑色的、成熟的和花瓣凋谢的一颗葵花籽盘，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心，而李总介绍这是振海哥哥画的，更增添了我对堂兄的敬佩感，想不到堂兄的油画已经画得这么好，在油画界已经非常有名了。作为妹妹，我为堂兄的成就感到自豪和高兴。

船系列，可能因为从小居住在小城的河边，在南门口的码头看惯了船来船往，潮起潮落。北海采风似乎触发了堂兄灵感的阀门，一幅幅色彩斑驳的船系列油画就这样令人震撼地诞生了。明明是经过风浪、历经沧桑的大船，明明是甲板是一堆零乱的静静地立在那儿，却有着岁月过后说不出来的宁静。还有花系列，开得是那么肆无忌惮、热烈张扬，如同看到花儿阳光下绽放色彩，似乎听到摇滚在蓝天下炸裂声响。

振海哥哥曾经答应我面谈采访他，可是却因为他天南海北地成年多处跑写生，实在难以实践。因为要写这篇文章，我特意在互联网上搜索了一下“喻振海”，看到某论坛有一篇文章《湘西才子喻振海》，的确如此，喻振海完全够得上“湘西才子”这个名号。在网上我也看到了振海哥哥的网易博客，总共发布了寥寥11篇文章，除了部分纯粹发写生作品的，有几篇是堂兄自己写的文章，我仔细读了，发觉每一篇的篇幅不长，废话不多，却写得极有文采，描述自然生动。

关于喻振海油画艺术的功力，一个小故事中可以折射出来。2004年秋，当今世界艺术领域非常有名的策展人N博士莅临天津美院现代艺术学院，他曾包装了毕加索、马蒂斯、安迪·沃霍尔、塔皮埃斯等当今世界上最有名的画家，因为时间很紧，学院只能把老师的部分作品摆出来让他观摩，喻振海作为高研班班长与部分优秀学员的作品一同加入到了老师的作品行列。作品被依次摆开供博士品评，和每次一样喻振海的画放在了最后压轴。N博士很认真地高研班十几位同学画的优缺点一一道来，到喻振海的作品了，同学们都围拢上来满怀期待。N博士凝神地看着喻振海的画，看得出来他是在认真的研究、揣摸着，在场的人在都等着他的精彩讲评。几分钟后，结果令众人大失所望，他一句话没说——走了……大师走了，堂哥傻了!作为天津美院出类拔萃的人才，今天受到了这种“待遇”，他感到深受打击，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在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中装着若无其事，他的心里却特别难受。邓国源院长问他:“知道博士为什么没有评价你的画吗？”“我怎么知道。”喻振海无奈地回答。邓院长略显神秘地说:“博士走后对我说，‘这学生你怎么教他？’我答:‘我们互相学习。’你现在明白了博士为什么不说一句话就走了吧!这话不能当着其他老师的面说的，是给老师们的面子，他这是对你的画的最高的评价。”喻振海这才从懵圈低落的心情恢复过来，心里顿时甜滋滋的。这个真实的故事从侧面佐证了堂兄的油画实力已经得到西方艺术大师的充分认可和赞赏，这在当今中国美术界来说，算得上是凤毛麟角，在天津美院已经传为佳话。这件事一定程度上影响和改变了喻振海的人生轨迹，对堂哥后来留校起了很大的作用。

在天南海北、天马行空的写生过程中，振海哥哥还喜欢随身带一把吉他自弹自唱，他和朋友在86年还创办过大庸吉他学会，组织过吉他音乐会。张家界市政府还曾经邀请他一起作为艺术顾问，为城市规划出策出力。会策划设计、经商、音乐、绘画、教书、写作，口才也好，这些都是我们这些亲戚之前所没有完全了解的、如此多才多艺的堂兄喻振海。大家只知道他热爱画画儿，别的什么都不清楚，他也从不在我们面前炫耀和多话，导致这么多年过去，才突然发现原来身边家族中冒出了一个全国知名的艺术家，吓大家一跳!越深挖下去，堂兄的光彩就越夺目，我对堂兄的钦佩就越重一分。

因爱回归

年轻时的喻振海，急于走出张家界，走出湘西，走出湖南，走向全国。他敢闯、敢荡、敢吃螃蟹、敢为人先，从事过多个职业，尝试过各种突破，走过天南海北世界各地旅游写生。努力地去学习、去体验、去感受，去吸收各式各样的养分，去贴近多姿多彩的世界。他这半辈子的经历，抵得过普通人两辈子、三辈子的精彩。之前网络上流行一句话，愿你归来仍是少年。人到中年，回归家乡之后，喻振海仿佛变回了当初年少时的梦想，痴迷画画的他，抛开凡尘琐事，拿起画笔，不管不顾地画了起来。也应了那句话:不忘初心。

丰富的人生经历和阅历也造就了他的画色彩斑斓、扑朔迷离、生机蓬勃、气象万千。堂兄在外面闯荡的这些年，张家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全国贫困县升级为世界著名的旅游胜地、5A景区。对故乡抹不去的怀念，家乡的精彩变身巨大变化，无不吸引着他，召唤着他的回归。当看遍繁华世界，走过无数外乡的路后，近几年，喻振海又下意识地回归到故乡张家界。在他的联络组织下，意象油画学会在张家界景区举行了数次写生，在张家界荷堂艺术馆等地举办了多次画展。

喻振海就是一个浪子，流浪的浪。这些年一直漂泊，在家乡茅岩河的河流上漂流过，在商海中起伏跌宕过，做过几年老师，为学生们当过导航的人，更多的是在艺术的大海里搏击着，行进着。我以为，艺术家从走出故乡，再到回归故乡，是当然也是必然的过程。不曾阅尽世间繁华和沧桑，又怎能欣赏到故乡的精彩与淳朴。不曾受到外界的风吹雨打，又怎知家乡的温暖温馨。

“我就顺着这感觉，用着厚厚的色彩，营造着我的画面，我的世界。”愿堂哥遵从他的内心，一直这样忘我地，用他所醉心地色彩，一直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