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咏柏
我家有一个小石磨。说它小,因为它的磨子直径只有30公分,高只有15公分。小石磨是奶奶传下来的,距今已有60多年的历史了。
小石磨很随意地摆放在厨房的角落里,底座的木托已换过两三次了,握手的木柄上缠着布条,以防转动时打滑。
父亲曾对我说,当年他们住在乡下,有一回奶奶拎着一篮子鸡蛋去赶集,她什么都没买,唯独相中了路边小摊上的一个小石磨。奶奶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石磨,还轻轻转动了几下,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奶奶果断地从篮子里掏出15个鸡蛋,换回了那个小石磨。当天晚上饭桌上,就有一大碗奶奶用小石磨磨的合渣,里面掺了北瓜叶和韭菜,还撒了点点香油,香喷喷的。这碗合渣,让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
毫无疑问,在艰苦岁月里,小石磨成了奶奶的宝贝疙瘩。家里子女多,粮食少,家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肚子填饱,所以奶奶时不时地转动小石磨,磨出能当饭而且不缺营养的合渣。父亲还告诉我,每次家里磨了合渣,奶奶都会给左邻右舍送点过去,特别是村头孤寡老人杨大娘家。父亲问奶奶为什么这么做,奶奶说:“大家都不容易,能帮一点是一点。”
上世纪70年代末,我们举家进了城。生活刚刚好过一点,父亲就将奶奶接到城里,接她来的目的是想让她享享福。但是奶奶忙惯了,做饭洗衣服样样都干,父亲说了她好几回,她总说人清闲不得,一清闲就浑身不舒服不自在。父亲只得作罢。没多久,奶奶捎信叫幺叔将小石磨带进城。她隔三差五地给我们做东西吃,如芝麻糊、绿豆沙等等。那时我正上小学,通过仔细观察,我把奶奶磨豆浆的过程写进了作文里,还得到过老师的表扬呢!
奶奶磨豆浆的动作好看又麻利,她洗黄豆、清洗石磨,都是不疾不徐的样子。奶奶走过泡黄豆的盆边,顺手捞起一把黄豆,一闻、一捏、一放,动作有条不紊,一气呵成,都像经过严格训练似的。让人好奇的是,奶奶右手转磨,左手用勺均匀地添加黄豆,动作协调得令人惊叹——好干练,好自然,好好看!
每当奶奶磨豆浆,我就非常老实,常在一旁看得发呆。奶奶右手转磨子,左手翘起手指头,飞快地点一下我的额头说:“傻小子,等会儿就有豆浆喝了哦!”我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豆香,不好意思地傻笑着。其实奶奶不知道,我不但想吃豆浆,还喜欢看她磨豆浆呢!
豆浆终于磨好了,我捧着小瓷碗,喝着满口溢香的豆浆,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奶奶跟在乡下时一样,每次家里磨了什么东西,总是迈着她那“三寸金莲”,双手端着给邻居们送去,嘴里说着:“不是什么好东西,给你尝一尝。”奶奶回乡下多年了,邻居们还经常念叨她的情义。
奶奶去世后,这个小石磨就留在了我家。因为忙于工作,父亲很少使用它。直到退休后,他慢慢迷上了烹饪,才想起家里还有一个小石磨,于是从杂物间把它翻出来。经过擦拭、清洗、整修,小石磨被重新派上了用场。
从那以后,每次周末回家,我们都能品尝到父亲用小石磨磨出的香甜可口的芝麻糊、绿豆沙、豆浆,当然还有既下饭又有营养的合渣。而每每磨出东西后,父亲也必定会送一些给邻居们尝尝。
奶奶传下来的小石磨,让我看到了人世间的美好。如今,年迈的父母已经回老家养老去了,小石磨顺理成章地传到了我手上。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家里添置了豆浆机、破壁机等家用电器,想吃什么十分方便。但我还是习惯用小石磨磨点东西。我觉得小石磨磨的东西能给人一种温度和亲切感,尤其是从小石磨身上,从奶奶勤劳朴实的身影里,从父亲的言行举止上,从不曾停歇的血脉流淌中,我体会到了家风传承的力量。
记得有一回,我给隔壁的李姨送合渣回来,女儿问我:“爸爸,什么是家风?”我思考了一下后答道:“家风是对彼此、对他人、对社会的一份质朴而纯真的爱;家风它不言不语,默默指引着子子孙孙,告诉他们怎样做人,怎样做一个无愧于心、温暖利他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