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宁

一

一抬头，就走进秋的深处。

满目石榴炸裂红彤彤的笑声，攀过农家小院粉墙黛瓦递过的梯子，迎风笑成甜丝丝的十月版头。

秋风用一根金黄的稻草绳扎住了秋雨细长的嗓子，把十月的版面让给秋阳。

桂子温温含蓄，彬彬有礼，学起月宫的嫦娥，犹抱琵琶半遮面。

秋露点点，点亮秋菊的灯盏，照亮人间的诗心。

苍茫大地，以金色的诗句抓住天空，白云以绵羊的姿态向远方飘逸。

十月，幸福的是脚窝，刚一抬脚，便被暖人的阳光、馥郁的暗香填得满满。

二

十月，最美是江南，菊花黄，鱼儿肥，菱角香。

骑在墙头眺望的红柿子，装满母亲细腻的心事，软成一包岁月的蜜。

村庄被一场雾的朦胧抽去肋骨，软成一页薄薄的纸，盛不住一声尖尖的犬吠。

石拱桥顺势而为，软成一弯细细的黛眉，凌波翘首一枚画眉的新月。

乌蓬船跟随一支木桨划入江南，以一支细软的毛笔，让游子的乡愁滴成“淅淅沥沥”。

虫声四起，一根细软的长绳，把村庄、远山、河流结成烟火人间的同盟。

江边，一夜白了头的芦苇还在加班加点，给十月的江南披上白花花的身份证。

三

十月属于歌唱。

辣椒被母亲的巧手绣上门框，以金色的火焰歌唱。

南瓜玉米被父亲垒成丰硕的“福”字，以五谷丰登歌唱。

村姑娘的爱情被翠绿的鸟鸣点燃，以弯弯行走的月亮歌唱。

喜庆丰收甩开大秧歌的村民以闪闪扭动的腰肢歌唱。

村头，手舞足蹈忘乎所以的唢呐人，以脆嘣嘣的金豆子歌唱，他想吹出一轮金灿灿的太阳。

小径小溪加紧瘦身，以窈窕淑女的名义歌唱。

镰刀、锄头，被农人高举头顶，以五千年农耕文明的图腾歌唱。

落叶纷纷，大地摆开万亩金黄稻穗的铜管，以饱满熟透的音符，以波澜壮阔的韵律歌唱。

四

十月来了，我的一页怀旧的诗稿突然哭了。

我文字精心构筑的故乡在一声门前呼啸而过汽车轰鸣中轰然倒塌，故乡的风四散奔走。

穿过文字的废墟，我依稀看见老屋的门环和年迈的父亲一样患上了风湿痛，一把被收割机退了休的镰刀蒙上厚厚的风尘，只有那曾经划过的白色闪电不会生锈，只有那父亲中气十足的“开镰啰”的喊声不会生锈，它们还在记忆中，闪走腾挪，排版一个老旧泛黄的十月。

母亲从十月中一次次弯腰抬头，不知不觉，额上的黑发走成一片如银的月光，总是把我梦中写下的一首瘦弱诗歌照醒。

孤灯夜坐，一杯城市的咖啡远没有故乡烟花小巷里方言侉语调剂而出的一杯浓茶更为解渴。

人生的漂泊永远在路上。故乡，请原谅我的别离，我这枚你用十月的箩筐、扁担排版而出的文字，始终怀抱一粒露珠的清澈、一抷黑土的质朴、一颗稻穗的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