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霞
菖蒲是从《诗经》中走出的植物,“彼泽之陂,有蒲与荷”,葳蕤一丛,惊艳了千古岁月。文人雅士都喜菖蒲,常以石温养,并剪其形,使其小巧俊雅,符合文人追求素雅生活的心理。而我喜欢的蒲草,却不是文人雅士书房里的摆设,我喜的菖蒲,有属于它自己的随性与自然。
儿时的村庄,大片的田地旁,总会有几处水洼,几个浅潭,映着白云,兀自幽静着。每到夏季,水洼处长满了蒲草,远远望去,一汪的水波,漾着天空的白云,葳蕤生凉,幽静沁香,路过的时候,无端的暼一眼,就勾去了小魂儿。
那个时候,乡野间,这样的水洼处,极多。终在一次,离了母亲的眼,一个人来到蒲草丛生处,幽凉的潭水,微润的水汽,细长的枝条,油亮的光泽,用小手捋一捋,再摸一摸,与它做最亲近的招呼,手指触碰间,心陡然痒痒酥酥,那是儿时隐秘的喜悦。想去喊母亲,却不见母亲的身影,索性拨开宽大的叶片,与蒲草坐在一起。那一刻,清风徐徐,白云悠悠,蝌蚪掬在水洼处,晃动着欢快的尾鳍,草木的疏朗之气,从菖蒲俊逸的身姿里,浸润到心尖,说不明白,何故如此喜欢,却只赖在那里,不肯离开。久而久之,总是逃了母亲的眼,去菖蒲处玩耍,脱下鞋袜,踩在暄软的泥里,看鸟儿衔了露珠,在蒲草的草尖处掠过,夕阳落下,满池生辉,蒲草与溪潭在蛙声中,共沐斜阳。
只待有一天,在栅栏旁的石墩旁,一大丛菖蒲映入眼帘,菖蒲的身下,是一斜放的瓦罐,破碎的瓦罐于菖蒲的疏朗之气,相得益彰。欣喜之时,回眸间,母亲双眸含笑,眉眼欢喜。养一丛瓦罐菖蒲,成了母亲最深情的诗意。素朴的母亲,以一种随性自然的心态,温养了一颗亲近自然的心。从此,瓦罐处的菖蒲,葳蕤了我的日日夜夜,摇曳在我的心上,我的梦中。
渐渐地,我远离故土,来到灯火辉煌的城市,草野的气息,离我愈来愈远。偶然间,在友人的案几上,暼间一丛绿,那久远的回忆又倏忽间闪现。一簇菖蒲的柔情,原来如此深邃,它成了一个游子远走他乡却无法忘怀的印记,不知道多年前,母亲用瓦罐温养一簇菖蒲时,是否也曾有浓浓的思乡之情在心尖流淌?
遥记得,儿时,母亲总是用温热的眼眸去轻暼那簇新绿,目光缱绻又怅惘。更记得,母亲离开江南水乡,远嫁到水土干涸的北方,路途的遥远,让母亲很难回到故土。一年深秋,母亲接到电报,双目含泪,捏着电报的手,微微颤抖,本就失去母亲的他乡游子,又遇亲人离世,故土终成为一种印记,一个符号。
母亲喜欢菖蒲,儿时的母亲,也曾如我般,在江南菖蒲丰盛时,在溪流旁,在石潭处,与姥爷捉虾、垂钓,看姥姥在菖蒲旁,洗衣、摘菜,那时母亲的笑声想必定掠过菖蒲的叶脉传到远方。而温润的光阴,终成为回忆,那随风摇曳的菖蒲,只能在母亲的梦中葳蕤。
而今母亲华发已生,双眼浑浊,但对菖蒲的喜爱依然如故,就如我如今站在一簇绿影前,指给女儿看,满眼的欣喜。可女儿并不喜欢,径直跑开,那一刻,我心亦是欢喜。希望我的女儿,能一直追她的蝶,不因一簇新绿,而徒生出诸多怅惘。
菖蒲,从《诗经》走出来的菖蒲,温存过多少文人墨客的心灵,寄寓了多少高雅之士的情操,而我的菖蒲,那小小的残瓦里生长的菖蒲,却盛溢着两代人的思乡之情,让我们在漂泊的晚风中,可以慰藉心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