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湘斌

笔者喜爱读书，尤其是小说，但爱上外国小说，是从读大学开始的。也从那时起关注外国著名小说家，海明威就是倍受喜爱的一位。

记得一天，我从图书馆翻到一篇我关注的书评文章，那是1952年8月间，福克纳发表了《评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在这篇短文中，他指出，海明威笔下所有的人物都“仅仅是为了向自己、向对方证明他们是何等坚强的硬汉”。而《老人与海》除外，因为这一次，海明威写出了“怜悯”。福克纳是对的。那个捕获了大鱼而又最终失去了大鱼的老人，不是用来证明他的硬汉哲学的，相反，在这个充满孤独和冥思的故事中，我们看到了人所不能超越的极限。

海明威说，“人生来就不是为了被打败的。人能够被毁灭，但是不能够被打败。”很多年来，这一句话成了我们理解海明威小说的钥匙。也许，这样的理解是错误的。1961年2月的某一天，海明威想给一本名人亲笔题词录写几句话，他写了好几个小时，作了十几次尝试，但总是写不满意。他坐在沙发上，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那一年，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功成名就，哭起来像个孩子。然而他哭泣的时候，却比我们想象中的海明威更接近于真实的海明威。

3个多月之后的早晨，他的妻子听到了像两只抽屉猛然被关上的声音，海明威用双管猎枪自杀了。“不能够被打败”是作为海明威的理想而存在的。而事实上，他的小说和人生却向我们展示出理想在一次一次破灭。因为这种理想置放得过于的高了，所以它就注定了是不可企及的。当结局逼近的时刻，它就很容易成为悲剧。

我以为海明威对于死亡可能不像常人那样怀有恐惧之情。资料表明他不仅通过小说，而且经由人生多次触摸过死神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身中237片弹片；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因汽车失事，头上缝了57针。死亡对于他来说，从来都不是虚构的。而海明威自己在那个夏天的早晨，举起猎枪对准自己时，他的心情一定是平静的。第一，他不怕死。第二，生已经无须留恋。他的创作力已经丧失，他的肉体正受着病痛的折磨，他的性功能完全衰竭，在枪响之前，他作为一个作家，一个男人，一个征服者，已经被来自三者的力量彻底地打败了。他扣动了扳机，把躯壳留给了大地，而把灵魂献给了上帝。对海明威怀有“谦卑的钦慕之心”的加西亚·马尔克斯说过，海明威的错误在于“试图超越自己的极大限度”。

当超越成为不可能的时候，他就舍弃了生选择了死。这就是一个天才作家的宿命。

他的历史档案中记载着，他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光荣时刻，海明威却在受奖辞中写下了这样的字句，“写作，即便是在最成功的时候，也是一种孤寂的生活。”这几句话留给读者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