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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9月09日

白家话

□谷俊德

白家话,又称民家腔,是湖南白族的语言,也是湖南白族文化三宝之一。

桑植白族人说:“三天不咒,你就耍高腔!”高腔,是白族语言的一种,指说话时一律用四声,语音拉长,吐词清晰,说话时,脑袋还高高抬起,像一头红眼的牯牛,你最好不轻易招惹。

白家话,身子硬朗。它从云南大理走进张家界。当时,白族谷王钟等十大姓的头领,携带刀枪,潜入湘西。他们把刀枪掩埋,在澧水河边建造寨子,不再漂泊。当时,他们与土家、苗人、汉族民众相处时,语言不同,身份暴露,会有带来麻烦。于是,他们趁赶场逛街之时,学习当地语言,把土家、苗话区别开来,慢慢形成自己语言风格,白家话诞生了。

这种语言的处世,是一种智慧。“入乡随俗”“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是一种生存哲学。1984年4月,桑植开展白族调查。调查人问一个叫钟采姑的老妈妈。“你讲的何种语言?”钟采姑说:“我们讲白家话。”“你到官地坪赶场,为何又讲土家话?”“官地坪是土家人住的地方。”“那你去上河溪走亲戚,你讲苗语!你到城里做生意,又讲汉语,为何南腔北调?”钟采姑哈哈大笑,“我讲白家话,崴了你的脚?民家腔是我们白族人的母语,族内交流好顺畅。我进土家寨,讲土家语,是入乡随俗。进苗寨做客,讲苗话,和汉语,是一种民族团结的需要。”白族白家话母语的阔达与包容,让几位调查者茅塞顿开。

白家话从战争中走来,在和平时期与当地语言融合,是一种生存力强大的表现。我们白族山寨,人人都是白家话高手。一座大山,山顶上的人靠白家话开路,山脚下人爱用土家话搭讪,遇到汉族兄弟姐妹,又用汉语交流。到了赶场会,几种语言碰撞,掺杂各种音色的叫卖声,形成人类最最动听的语言。白家话,音高,粗犷,嗓门大,好懂,自然最好识别。我家搬到洞庭湖区,全家纯一色的民家腔,生产队的男男女女,有空便与我们交流,我们成为好朋友。可就是听不懂我们的言语。只好悄悄骂:“民家佬,连讲话都瓜拉瓜拉!”还没懂民家腔的魅力!

前些年,桑植白族学会集中力量,采访,收集,整理,出版《桑植白族民家腔口语词典》,收录35个类别的5000多个桑植白族民家腔词汇。生动形象,很有杀伤力。比如,说某人嘴巴甜,民家腔叫“花苗嘴”,把没有出息,叫“入瓦罐把”,把吐词不清,叫“嘴巴捍个热萝卜”。有个姑娘砍柴摔断了骨头,她这样向父亲诉苦:“低低,卧一个肉包驼驼,一参使过来,和包没跁哒,凉儿杆录周哒!”译成汉语说:“爹爹!我身体肥胖,跌了一跤,骨头破了,腿子又肿又痛!”爹爹说:“浪们滴(怎么样)?又冻烂安药(别扯谎骗人)!”

白家话地道,耐听。别致的语言组合,纯真的语音倾述,多情的腔调缠绕,无不彰显白族语言的民族魅力。桑植白族,用民家腔,爱用短语,一句话甩过去,柔美有力量。与土家族村民交际,一般用柔和腔调商谈,化冷漠为热情,化干戈为玉白帛,毕竟团结是一朵花,花开人和,和谐共处。永定白族,用还家话,简洁不啰嗦。惜字如金,话不多,却体现了白语的修养。常德白族人讲白家话,喜欢夹杂着一些“啊”“嗬”等感叹词,却多了一份情谊,给白族语言一种阔达的胸襟。沅陵白族讲白家话,不是“讲”,而是“吼”,跟人吵架一样,白家话一开口,声音洪亮,像打炸雷,“轰!”的一声,别人一惊,妈呀,吓死宝宝啦!吼叫的白家话啊,是一种力与声的融合。朴质的白语,不愧为民族团结的光明使者,眉清目秀,楚楚动人,走到哪里,那里就是艳阳天,火火的烤人,却蕴藏了人性美至善纯真。

白家话出名后,引来众多的专家学者探索奥秘。去年盛夏,山西大学的一个同学找我谈白家话。给他讲了一大堆,他很茫然。我说,我给你举例子。他说,妙。

桑植白家话,有五种腔调,广泛用于生产生活中。

“民家佬,爬山崖,打柱头,惊磉凳,这叫闷子话。不直接挑明,让你遐想。”比如,女婿看丈人,被岳父家的狗撕咬裤腿后,女婿提伞赶狗,狗躲入丈母娘身下,女婿吼闷子话:“丈母娘,你把腿子挪开一下,我用伞夺(狗)死它,夺出(狗)眼泪来,看它还雄不雄?”这是抱怨丈人,乖女婿来了,你不热情招待,还放狗咬人?闷子话,幽默,机智,是生活调味品。

“拖拖腔,像扯秧。你一跑,她就挷。”拖拖腔,山野人最爱用,一般用于说唱,概括性强。比如“红事一杯酒,白事一段布。”“父母去世,儿哭三声就找板(棺材),女哭三声就找碗(吃饭),媳哭三声就做叫驴喊(装傻)。”拖拖腔,讲究首尾链接,像甩连枷棒,出口就一阵泼:“那是么得喊的,那是蛐蛐喊的。蛐蛐喊的它又叫?它是竹子做的。”另一个回:“那竹子做的它又叫?竹子是空心的。”拖拖腔,一般用于两人赛嘴赛艺,比试灵敏度,像脑筋急转弯,颇具趣味性。

“给你塞凳凳儿,你的腿要起火耳疤!”塞凳凳腔,是智斗的一个翻板。指故意使拌腿,让你出一身冷汗。某山寨夫妻闹架,妻子借火砸物,媒婆劝架,故意“塞凳凳儿”,她说:“天,那个乖脸盆没挡着你!”妻子被提醒,一脚就踩扁了它。媒婆又说:“嘿!你的黑包(男人)还煮噶生(夹生)饭胀你?”妻子一听,被蒙蔽,一刀背,那口新锅就破了,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喊:“媒婆婆,凳凳儿再塞不得哒,再塞,我的茅棚就起火哒!!!”事后,妻子醒悟,这黄鼠狼媒婆,几句凳凳腔,我损失不小,于是,开始站在屋檐下骂媒婆。媒婆笑,说:“谁教你们——媳妇娶进门,媒婆把边行!”

“抢抢词”“蜜蜜腔”涵盖了白族的土话、方言、谚语、俗话等等,像山花绽放,像泉水飞溅,清新扑面。

忽一日,下了一场雨,山花在凋零,白家话也如同秋后的包谷秆,枯瘦如柴。

白家话,老在世俗的旮旯里。驼背,咳嗽,咯血,躲在深山,奄奄一息,苟延残喘。

白家话,摔倒在自家屋门前。骨折。疼痛,眩晕,无人照顾,脸色苍白,急需抢救。

我的白家话啊!“提起她,我眼泪水爬!”我的民家腔母语啊,心心念念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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