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 锐

一、二、三、四、五、六！

从小，她就知道她与别人的不同——她的右手有六根手指。多出来的那根手指长在大拇指旁边，歪歪地斜生着，说不出来的难看。

这，也成了她那时一切不幸和伤心的源头！

和大家一起去放风筝。天，蓝蓝的；草，青青的；心儿，像风筝一样飞得高高的。

“啊，六根手指！她有六根手指！”一个男孩突然指着她的手大叫。

她眼前顿时一片模糊，都没看清这个男孩的模样，便扔下线轮，像惊恐的小鹿一样逃走了。

和大家一起去吃席。梅菜扣肉、糖醋鱼、青椒肉丝、肉沫胡萝卜丝……好多她喜欢吃的菜啊！开始，她用左手拿筷子。但吃着吃着，筷子不小心掉了；当她弯腰捡起来，筷子就在右手上。“哈哈，她有六根手指！”同桌有人叫道。“咣啷！”碗掉到地上，她流着泪逃回了家。

“乖女儿，六根手指有什么关系！”爹总宽慰她，“你这一根多出来的手指，是老天爷额外送给你的礼物！”

刚开始，爹的话破解她心里的不开心；但渐渐地，这些话反而增加了她的伤心和委屈。“那为什么老天爷不把这个礼物送给别人，单单只送给我一个人？！……我情愿不要这个礼物！我恨不得一刀剁了它！”终于，她仰起脸，眼里噙着泪说道。

“乖女儿，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千万不要做傻事……”爹把她搂在怀里，伸手抹她眼里的泪，却不想这泪越抹越多，最后他眼里也淌满了泪。

“多一根手指怕什么？！又不痛不痒的。”娘的声音像利箭一样射了过来，“臭丫头，你还不快些过来帮我洗碗。”

“你这么大声干什么？这碗我洗，我洗嘛。”爹急急地洗碗去了……

这些画面、声音好清晰啊！似乎刚刚发生。但女孩知道，所有这些快乐的、不快乐的、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早已消逝在了风里、水里，仅留下一些痕迹让她想起。

“爹，我好想你！你现在在天上做什么？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她仰头看着天，灰蒙蒙的天透着一点儿光亮，似乎有目光从里面透下来。

“……好啦，别歇啦！快来练功！”一个女人的声音叫她。是师傅。

现在，她已经是这个杂技班的学徒了！练顶功、压腿、翻跟头、跳舞……每天的训练千篇一律。“叭叭叭……”汗水砸在地上，一颗摔成八瓣。身上哪里都疼，青一块、紫一块的，没一块是好的。

她只有咬牙硬撑。

“现在你爹不在了，没人再惯着你啦！还好费班主肯收你，你收拾一下，赶快跟她走！学不好，就不要回来……”娘的这些话往往在这时回响起来。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但这些话还像钢针一样刺人，刺得她心里好疼好疼！

“哼，我不会让你看轻的。”

“哼，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道。

不想回去就得不怕吃苦，就得下更大的力，流更多的汗。

汗水，叭叭地往下落。身上的伤，好了又添新伤。时光啊，一天天地飞逝。

她，终于练成了。

第一次出场，她骑着独轮抛碗的表演便惊艳了人们的目光，赢得了潮水般的喝彩。

一场、两场、三场……演到一百场的时候，她的头抬得高高的，脖子伸得长长的，高贵得像一只美丽的天鹅。

“你没什么可骄傲的！你的所有这些，都是我教你的。你想让人真正看得起，你就得练出属于你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技艺。”师傅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所有的骄傲和得意。

一连五天，她躲在房里不出来。

当她走出来，脸上已多了几分坚毅和决心。

“师傅，您说的对。”她拿着六把小刀走到师傅面前，“所以，我要练飞刀——练六把飞刀。”

六把飞刀只有她一个人能练，因为一把飞刀要挂在一根手指上。她右手的六根手指，正好可以挂六把飞刀。

要练成绝技真不容易啊！好多次，她的手被飞刀割伤了。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总响起娘的话。

“哼，就算我学好了，我也不会回去的。”她不停地对自己说道，又不停地练了起来。

练了整整三年，她的飞刀绝技终于练成了。这六把银光闪闪的飞刀就好像长在她的手上一样，可以一起飞出去，也可以一把把地飞出去，想射中什么就射中什么。有一次，六把飞刀一起射出去，甚至整整齐齐地将六只苍蝇钉在了木板上。

“真是太了不起了，这飞刀绝技简直比武侠小说中的那些高手还要厉害！”

“还是六把飞刀呢！她简直就是一位女侠！”

“她的飞刀绝技简直比小李飞刀还要厉害！”

一时间，赞美的声音扑天盖地。很快，她不仅在国内有了大批的粉丝，在国外也同样有很多的粉丝。国外的很多节目也经常邀请她去表演。她的名气越来越大了，待在国外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还好，她还是以前的她。没人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仍然时常浮现着那些熟悉的声音和画面。

那天凌晨，师傅突然打来电话：“你娘病了，你快回去看看她吧！”

“我打些钱给她就行。她从小就不愿看见我。”她在电话这头咬着嘴唇说，“我回去，她的病可能还会加重。”

师傅沉默了。过了半晌，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你怎么还在怨恨你娘？！有件事我本来不想对你说，但现在却不得不对你说了。当年，我之所以会收你为徒，其实是你娘悄悄地跑来找到我的。她把她攒下的钱全塞到我手里，一共有两百多，都是十块、五块、一块的……还有许多钢镚儿。见我不收，她就跪下来磕头，咚咚咚，把头都磕得破了……还一边说，我如果不收你，你一辈子就完啦……她还要我瞒着你，这件事永远也不要对你说……”

听着听着，泪水像长串的蚂蚁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她的眼眶里爬了出来。

“娘啊！”她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声，便双手捂着脸，跪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