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晓风
一
出张家界市区，沿九曲蜿蜒的澧水河谷风光带一路向北，约五十公里，便进入张家界后花园——桑植。
桑植山川壮美，景色秀丽，相较于张家界如诗如画的三千奇峰、八百秀水，有另一番旖旎风光。这里群山耸立，草木葳甤，不仅有九天洞、峰峦溪、澧水第一湾等自然风景名胜，更有驰名中外的八大公山原始次森林。桑植盛产各种特产，以桑植白茶尤为著名。
茶分六种，白茶属其珍品，一代茶圣陆羽曾在《茶经》中云：“茶者，南方之佳木也……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实如栟榈，蒂如丁香，根如胡桃”，其中所指巴山峡川，便是当今重庆一带，而重庆之东，则与大湘西一脉相承，同属武陵山系。位于武陵山脉腹地的桑植县，地属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境内冬暖夏凉，四季分明，地貌差异性较大，气候变化呈垂直规律，地理条件得天独厚，十分适合茶业生产。
山水张家界，桑植白茶香，凡到过张家界的旅游的客人，莫不对桑植白茶发出如此由衷的赞叹；如今每到农历三月草木萌发，每有游人留连忘返于桑植大地，且不论是在幽深河谷，还是在高山之巅，但凡只要有茶园处，往往就会有一两首高亢嘹亮的采茶调，自桑植青山绿水间遥遥传来：
“哎——姐妹吔，一起采茶来……”
“三月采茶茶叶新，白族茶女托情深，茶树一根生到底，嫁郎难得一条心……”
二
久负盛名的白族三道茶，寓意着“一苦二甜三回味”的人生哲理。
民国初年，桑植学子邓东霖东下汉口求学，山高水长，路途遥远，花销很大，学费也贵。每次上学，其父邓云衢都用特制的草纸，包上些许精制的白茶，让其带在身上，当时的武汉人久慕桑植白茶名气，常主动上门与他交易。邓东霖昂贵的学费，多来自茶叶交易的弥补。
因为珍贵，桑植白茶不可或缺的流通物资。这产自武陵腹地峻秀山川的精灵，与出自桑植的特产桐油、五倍子一起，被一代又一代桑植人装进竹篓，搭乘顺水货船，在澧水船夫粗犷的号子声里，沿着九曲澧水下慈利，达津市，过洞庭，至汉口，换取长江中下游一带人见人爱的针头线脑、洋油洋布、以及各种奢侈的海产品。
三
桑植白茶于我以及我的家族，更蕴藏着难以割舍的意义。
1933年初春，桑植大地上战火纷飞。当时在工农红军第四军一师一团当副团长的我的太爷谷楚才，趁着年关，带着我当了红军保卫排长的爷爷谷志宇，秘密返回湖南桑植牛角乡福建坡保（现桑植芙蓉桥白族乡福建坡村）执行任务。任务完成时，正值农历早春二月，父子俩带着动员来的五十多个穷苦兄弟，返身前往鹤峰堰垭红军总部驻地，刚走到湖南桑植与湖北鹤峰交界的金藏乡（现并入芙蓉桥白族乡）后山一片荒芜的茶园地时，突然与国民党石门保安团团长罗效之及其手下朱际凯（朱疤子）迎头相遇，一场惨烈的战斗随即在如血的残阳下轰然打响，其时敌强我弱，形势十分危急，我太爷和我爷爷立即占据一处地势险要的山垭口，凭着手中几支短枪和几把大刀，拼死掩护刚加入红军队伍的几十名穷苦兄弟，向身后荒芜的茶园奋力突围。几经博杀，弹尽援绝，我太爷和我爷爷父子俩，连同新入伍还没来得及留下姓名的三位红军兄弟，倒在了桑鹤交界处那片荒凉的山垭口。
后来长大些，我从家族长辈人口中知晓，就在太爷和爷爷战死的那一刻，相距百里外正在家门口打理茶园的怀着父亲的奶奶，毫无征兆便猛然一阵头晕目弦，忽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眼前碧绿的茶叶尖。奶奶就此昏厥过去，下半夜苏醒过来时，也随即传来了太爷和爷爷双双战死的惨烈消息。
太爷和爷爷二月战死，父亲六月出生，是遗腹子。为纪念逝去的亲人，奶奶特意给他取名忠孝。终其一生，奶奶和父亲都特别爱茶。
四
一杯桑植白茶，千年风花雪月。桑植白茶发展史，就是一部白族儿女波澜壮阔的迁徒史和征战史，以及桑植各民族儿女血脉相连、团结奋进的民族融合史。
如今，浓烈的硝烟早已散去，在共产党的带领下，桑植老区不断发展经济振兴乡村，着力开发桑植白茶，开启着新时代新的征程。
大道至简，这是一句哲言，传统的桑植白茶制作工艺，恰好遵循了这一自然法则。千百年来，桑植茶农凭借一双勤劳之手，自山岳涧川采来一茎一叶，不经杀青，不经捻揉，只是任其简单地萎凋烘干，便制成上好的白茶茶饼。饮用时便取出少许，冲入烧开的山泉水，色味俱全，香满四域。
勤劳勇敢的桑植人经反复实践，加入“晒青、晾青、摇青、提香、压饼”等新工艺，不断优化养叶、走水、增香等技术，对白茶工艺进行了融合创新。经此改进的茶产品，汤黄亮、味甘醇、孕花香、回味长、便携带、耐储藏。初泡时花香甜香交融，复泡时甜香花香起伏，新工艺，老茶味，白茶步入新境界。
前不久，我前往桑植龙潭坪镇溪口村参与溇澧茶厂的施工建设。溪口村地处桑鹤交界处，这里正是桑植着力打造的几大白茶生产基地之一，而离此不远，也正是当年我太爷和爷爷带领穷苦红军兄弟浴血拼杀、曾经荒芜、但现在又重焕生机的那片青葱茶园。工余之际，遥望山垭口那片郁郁苍苍的万亩茶园，我常常想，无数与我太爷和爷爷一样的革命先辈，都早已把满腔热血泼洒在了桑植这块土地上，如今，面对这片无数鲜血浇灌出来的勃勃生机，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循着先辈的足迹大步向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