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伟

家门前树木丛生，绿竹如屏，高高矮矮的青草，层层叠叠地围着路径，春夏之际，一些不知名的花朵也会来凑热闹，迷迷蒙蒙地开在其间。在这些呈现生机的植物中，一棵椿树常将我的目光与情思吸引。这椿树，有二三十尺高，大小如碗口，在我家旁边已生长多年，我曾见它在半空将绿叶舒展，也见它枝端吐满棕红色的椿芽。也偶有村人将茸茸的椿芽摘来做菜，香椿入肴，古已有之，“抱孙探雀舟，留客剪椿芽。无限村居乐，逢人敢自夸”的诗句，就将以此菜待客的那种农韵农味很好地表现了出来。

我以为这棵椿树会一年年地成长下去，但在三四年前，却渐渐枯萎了。即使春风拂枝，它却没再长出一片叶子，哪怕春雨滋润，它也没再露出半点芽儿。它就这样将自己立在故乡的土壤上，脱落的树皮在时光中像历经战场的盔甲，焦黑的虬枝在半空里如素描出的线条。没事儿时，我常坐门前，为它的枯萎而惋惜，但我又隐约明白它扎在土壤深处的根，并没有死，因为这些年的狂风暴雨、寒霜厉雪都未将它压倒。

只是这样一棵枝叶已枯的椿树，赏不尽人目，伐不尽其材，真是百无一用了。然而，让我惊奇的是，就在去年，几只不知从哪里来的喜鹊，却将它视为了大用之材。

那些日子，我观察到，这几只喜鹊落在它枯瘦的枝条上，叽叽喳喳，像在商量什么。几天后，它们飞呀跳的开始从近处的小山里叼来木棍杂草，小心翼翼地架放在枝杈间。哦！我明白了，这几只喜鹊是要在上面安家了。

我当时想，真是几只笨鸟，家乡那么多苍木大树不选，为啥偏选在这棵枯椿上安居乐业？

但这些鸟儿可与我的想法不同，它们总是不辞辛苦地往复飞越、搬材运料，干着自己所抉择的事。有些天，我与父亲坐在门前，常看它们筑巢，父亲说，那些鸟和人差不多，辛辛苦苦一辈子，只想有个躲雨的地方。我明白，人一辈子撑起一个家，太不容易，哪怕这个家落在贫瘠的地方，哪怕这个家那么简陋，但只要家人平平安安融融洽洽，就会温馨，就是幸福。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只见一个盆大的鸟窝落成了。看上去，那树干如同从大地上举起的一只手臂，弯曲的树枝仿佛几根手指，架在上面的鸟窝，像被那富有温度与力量的手掌呵护着。

如今，这些喜鹊在这棵树上已生活近两年，它们快快乐乐，早出晚归。而我的家，也因这棵椿树上筑起了一个鹊巢而增添了一份乐趣。打开门窗，温软的鸟语不时会落在耳畔，灵巧的鸟影往往会穿梭在眼际。有时，它们还会落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东瞧瞧，西看看，像在观察我的生活；常常，也将翅膀一扑棱，就飞向了远方。但无论它们每天飞多远，这棵枯椿上的家，既是起点，也是终点。

我没想到一棵枯萎的椿树，竟然会守护起一座港湾。这个暑假，有一回狂风骤雨，门前的竹子折断了好几根，我隔窗望着草木摇荡的景象，担心那棵枯椿会断掉，那个鹊巢会坠落，然而最后却安然无恙。

好多看似没用的事物，其实隐含着无限力量与用途，只不过受到了人们的眼界和思维的限制。有一次，我和来我家玩的伙伴开玩笑，说那棵椿树上有那么大个鸟窝，去掏了咋样？他立马说，那棵椿树都枯了，人爬上去肯定会断了摔下来。由此，我想到我曾经对筑巢的看法，确实不如那几只喜鹊。它们曾弃苍树而选择的这棵枯椿，如今成了最好的防线，既能抵风抗雨，也能让人“望而生畏”，而我当初却认为那是喜鹊们的拙举。

其实，人和鸟一样，如果尽心竭力，总能在广袤的天地间拥有某个小小的港湾，用来遮挡岁月里与心灵上的风霜雪雨。人也和这棵枯椿一样，哪怕在别人看来一无所用，但只要根扎得紧，腰挺得直，总有可取之处，终能派上用场。

如今，这枯椿，这鹊巢，如同一幅颇有深意的简笔画，勾勒在故乡的天空下。即使周围草木郁郁葱葱，装红点翠，枯椿鹊巢却始终姿态如一，不惊不扰。而我，也常坐门前，在流转的四季里静静欣赏着这一份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