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健全

每天清早，趁火辣辣的太阳还没有射进院子里时，我匆匆吃完早餐，总会漫步在林荫道上，望着满眼的绿,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有时还时不时捕捉花坛里一花一草的长势。突然有一天，花坛里冒出了一层茅草尖儿，嫩绿嫩绿的，在微风中摇曳，好似与我打招呼。“这样嫩的茅草，割下来喂牛不得了。”我暗自惊叹道。此刻，又把我拉回到儿时放牛的情景。

在我的记忆里，我家一共养了5头牛。从田地到户开始，能分到一头牛就是一件莫大的幸事。听我父亲说，当时到公屋里抓阄分公家财产，父亲与一远房亲戚共同抓阄到了一头老黄牛，在那个年代，一头牛比一个青壮年劳动力还强，父亲甭提有多高兴。双方达成协议，两家分月来养牛，需要犁田时，错锋将牛牵回来干活就行。

在父亲眼里，牛就是他的命根。当牛轮到我家喂养时，每天天刚蒙蒙亮，趁茅草尖儿上沾着露水，父亲就从田坎边割下满满一背篓茅草回来了。暑假天气热，晚上为了乘凉，我们点上野艾蒿，将凉椅搬到顺风处，哪怕被艾蒿烟熏得够呛也很乐意，也不愿蚊子给我们“打针”。这时，父亲会趁给我们熏艾蒿的同时，他在牛栏的门口，给牛也熏上一堆艾蒿烟，用父亲的话说：“人畜一般，你对它好，它才会乐意帮你下田干活。”

随着生产水平的提高，经过两次共同养牛后，父亲决定自家买一头牛。平时很少赶集的父亲，他每次都会早早去集市，而父亲赶集只去一个地方，那就是集市买卖牛的地方。父亲一言不发的听着牛贩子评论每头牛的长相，一回到家，就会对母亲高谈阔论起来：“今天我观察到那头小牛骨节长，长相好，长大后一定力气大。”父亲这时俨然成了专业的牛贩子。不到一个月，父亲将卖棉花节约下来的800元钱，将他看中的牛仔买回来。他对这头牛疼爱有加，哪怕吃饭时端着饭碗，他都会蹲在地上，将牛的全身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每当寒暑假与周末，放牛就成了我的必须课。每天下午四点钟，父亲下地干活前，总会提醒我：“太阳快落山了，快去放牛，去迟了牛吃不饱。”就这样，我带着一顶破草帽，一手牵牛、一手拿书，在放牛的同时，我也可以复习功课。晚上放牛回来，父亲会在家门口接过牛绳，检查我放牛的“功课”，指着牛肚对我说：“牛是否吃饱的标准，就看牛的肚皮是否鼓起来。”如果哪天我放牛不认真，父亲不会责骂我，他总会给牛撒上两把青草。父亲教育人的方式，就是用行动告诉你，实干才能出成绩，学习上不能来半点虚假。现在回想，我能以优异成绩考上师范，与我在田埂边放牛时背书是分不开的。

父亲与牛的故事，至今回忆起来，让我心惊胆战。那年九月初三，正好是父亲的36岁生日，当时农村有个习俗，四九年华必须放放鞭炮避避邪，庆祝一下。我也刚好放暑假，父亲在邻居家借了一辆板车，他牵着牛绳，我蹲在板车上，不顾脚下石子路的颠簸与尘土飞扬，享受着父亲对我的疼爱，幸福洋溢在我的心间。

当装上满满的一车柴后，父子俩踏上了回家的路。刚开始，我牵着牛绳，父亲握着把手，牛也很老实卖力地前行。哪知，突然迎面来了一辆拖拉机，轰隆隆的声音吓倒了这头从未见过世面的牛，一受惊吓，牛到处乱窜，我被这惊人的一幕吓得面如土色，手中的牛绳也放了，痴痴地站在路边。这时，父亲站在车里面不能出来，只好稳稳握住车把式，拿着牛鞭将牛往坡上赶，好在牛往上奔跑的时候，车轮狠狠地卡住了一块石头，板车才停了下来。这时我发现，父亲的双手虎叉都已撕裂，鲜血直流，他没有半点责怪我的地方，只在路边扯点草药敷在虎叉处，将柴拖回了家。在我眼中的父亲，遇事就是这样的冷静与机智，伟岸高大成为了我现在追求的目标。

随着兄弟俩相继进入大学与中师，家里的经济情况越来越拮据。特别是临到开学的前几天，因为学费筹不齐，父亲在床头的叹息声总是激励着我一定要好好读书、跳出贫困。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靠着父母不服输与勤耕苦做的性格，母亲时常提前种些蔬菜卖给村小，父亲靠给乡里乡亲耕田有了一点收入。由于父亲做事的口碑与为人的善良，那些年，父亲一季下来，就耕了20多亩田。每天清早，父亲就在刚刚收割油菜的田里行走，过多的油菜蔸划破了父亲的双腿。中午，父亲回到家，喝上一碗稀饭，贴上一块胶布，再给牛喂点米糠，又去耕田。由于过度劳累，父亲的心脏出了问题，只要干重活、走上坡就会心慌气短，但他硬是在我中师毕业那年，我也可以用微博的工资拉扯一把哥哥的学费时，父亲给邻居耕田的亩数才减少了一点。

2001年，我家从上世纪60年代的土坯房换成了小楼房，劳累的父亲终于可以歇歇了，但他对养牛却情有独钟。为了圆父亲养牛之梦，我们给父亲买了一头牛，他早晚牵着牛，走在他曾经劳动过的田间地头，一边放牛，一边做些给邻居们查看稻田里的病虫害、或将沟渠的水放进稻田等善事儿。2006年6月，因心肌梗塞，50岁的父亲终结了他的农耕生活，离开了人世。

现在回想这段儿时与牛在一起的时光，让正奔向知天命的我，蓦然回首，父亲不就像一头牛吗？

（作者供职于慈利县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