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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8月01日

石头欢歌

□ 胡家胜

石磨

小时候,几代人住在一座三进厅堂四合院子里,那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风物,不是木头就是石头,石板天井,条石阶沿,石板厅堂,石头磉墩,石头碾子,石头狮子,石磨,石碓,石臼,石钵,石槽……生活中不少都是与石头有关的记忆。后来,我才真正明白,石头是有命运的,当一个石匠用锤子和錾子去雕凿,石头便被赋予了生命。生命应该放歌。

在厅堂槽门口的转角处,有一副大青石千斤顶石磨,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财产,为一座院子里的人所共有。粗壮的栗木架子做成的磨盘上,摆放着一副巨型石磨,磨手被一根绳子系着,平日不推磨的时候,“7”字拐的一头挂在有钉子的板壁上,像一把倒挂的大挖锄。石磨分上下两扇,上扇凿有漏斗,两块黄桑木横穿中间,两端连着,一根中轴穿过两扇磨心,顶着上面的横梁,让两扇石磨有了可以微调的间距,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所以巨型石磨才能轻松地唱起欢歌。

也许,这副石磨更早于这座四合院,理由不言而喻,在二百年前粮食加工条件十分有限的情况下,石磨自然是最先进的生产工具。某一天,当老祖宗决定要修建四合大院的时候,首先想到了要有一副石磨,那些下苦力的人个个能吃能喝,哪怕玉米粥也要喝上三大碗。老祖宗请来石匠,环山绕水来到寨子的后山湾里,寻找到了可以开凿石磨的大青石。也许就是因为这副石磨,这个地方就叫老磨湾了。

每天的早晨和黄昏,是石磨最忙碌的时候,不是东家磨玉米,就是西家磨荞麦,石磨旋转,磨手接触的地方发出嘎吱嘎吱的叫声。

嘎——吱——!嘎——吱——!石磨唱着欢歌。伴随着节奏有致的歌声,玉米和荞麦变成了雪白的面粉挥洒开来,围着圆圆的石磨摊在磨盘上。

母亲推玉米,我会跟着去,看着她小巧的身体和巨大的石磨,真担心她吃不消,我想帮她,可我还没磨架高,够不着磨手。母亲矮小,把磨手上的绳子放下一截,刚好齐她胸部的位置。她迈开两腿,躬前仰后地推着石磨。我问:石磨沉么?母亲说,沉。石磨有牙齿么?有。我家以后打一副小石磨。嗯,一定要打。母子俩一问一答,我开始从石磨的歌声里懂得了生活。

一九八一年,土地承包到户,家里打了一副石磨。石磨不大,是麻石的,可以磨豆腐,也可以磨面。石磨安放在后屋的灶房里,用起来十分方便。我推过石磨,上手容易,几转下来就比较顺畅了。后来,又有几家打了石磨,厅堂里的那副大青石磨很少用了。我问母亲何故。母亲说,石磨老了,牙齿坏掉了。怎么不修修呢?我说。母亲无言。土地到户的第二年,各家修了新居,都搬出去住了,那副大青石磨被父亲搁在天井里,磨眼长出了一簇鸡冠花。再后来,乡村通了电,用上了电磨,那些石磨就成了古董,有的做了踏脚岩,有的做了装饰。

石碾

村子里原来有座水碾房,是地主熊哑巴家的,1950年充公,变成了集体的财产。水碾房在小溪边,三扇两间矮小的木房。一年涨大水,水碾房冲走了,只留下歪七扭八的石槽和倒在一旁的石碾子。村人碾米要去外村,早上送,晚上取,有时候不一定能排上号。

1970年冬天,生产队长说,我们自己建一座水碾房。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干就干,队长的话就是命令。

首先是选址,当然不能用原来的旧址,洪水猛兽,说不定还会再来。几番勘察,最后确定在葫芦田。那丘田两头大中间小,像一只葫芦,临着小溪,小溪是它的藤蔓,两岸的稻田阡陌开枝散叶,开花结果。葫芦田有两亩多面积,正好可以蓄水。水是石碾的动力,光凭小溪里的水,到了枯水季节就冲不动筒车,带不动石碾子飞快旋转。

那个冬天,男人上山伐木采石,女人积肥冬耕,干得热火朝天。队里有几个土生的石匠,他们架炉淬火,打磨钢钎錾子,然后开山凿石。

平整地基,嵌砌石拱,起屋盖瓦,很快一座气派的水碾房就矗立在田野上了。试碾那天,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来了。没有剪彩仪式,队长让辈分最大年纪最长的满阿公开闸放水。满阿公青筋暴凸的双手提起闸门,哗——清亮的池水猛地冲了出去,沿着水渠向筒车冲去。接着,啵呲一声,渠水撞击出一片雪白的浪花,只听筒车嘎吱一声惊叫,便开始浪花飞溅起来。

筒车传动木轴,木轴带动石碾,石碾开始围绕中轴在石槽里飞快地旋转起来,不一会儿,稻谷开始泛白,米糠越来越浓满。队长抓了一把,在手心里吹了吹,很快就现出了洁白的稻米。他触近鼻子,说道:啊,真香。

生产队里安排满阿公守碾房,他吃住在碾房里,把各家送去的谷子碾好。水碾房是我们常去玩的地方,特别是夏天里,我们去溪里洗澡摸鱼捉螃蟹,然后去碾房里找满阿公,让他给我们煎炸着吃。有时候,满阿公还会给我们捏一坨饭团。儿时的记忆伴随着一生,却再也找不回来那种滋味了。

满阿公死后,水碾房没人守了,想碾米只好自己去开闸放水。不久,田土下放到了户,队里的山林农具统统分掉了。自然,水碾房也分了。后来,三爸买了打米机,村里人很少去碾米了。再后来,水碾房也就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轰然倒塌了。很多人感叹说,可惜一座水碾房。

石臼

石臼,老家叫碓码。有点像一个掏空的椎体,越往底部越狭窄。

碓马,几乎家家都有,它与日常生活有关。有时候家里拿不出多的稻谷去水碾房里碾,就用碓马去舂,一般的石臼一次性可以舂两升稻谷。一个家庭,碓马是不可或缺的加工器具,有时候为了应急,舂点稻米玉米辣椒面豆馅什么的,方便着哩。记得小时候有次家里断了炊,奶奶翻箱倒柜找到了半升黄豆。就这点黄豆了,一家人得吃一天,奶奶说。奶奶把黄豆倒进石臼去舂。那一天,一家人就吃的苦麻叶合渣。

碓马不光有石臼,还有碓嘴和碓身。碓嘴是用铁箍和生铁做的,安装在檀木的碓嘴上,碓身是用杂木做的,有点像早期的飞机。机翼两侧有支点,舂碓马时,人的一只脚踏在尾部,就可以咣当咣当地舂起来,脚在收放间,人也一仰一俯的。使用碓码最多的是奶奶,奶奶有些驼背,生怕她一不小心就会倒下去。奶奶个小体轻,每次舂碓的时候,我都会帮忙踏上一只脚。舂碓还少不了一样东西,叫篙米拐,一根一头有拐的细长木头,握在手里可以翻捣石臼里的东西。奶奶更多时候是杵在手里支撑着瘦小的身体。

碓码发出的声音大都是咣当咣当的,一声声清晰而沉闷。只有东头四奶奶家的碓码发出的声音很特别,“咯儿咯儿”的,像一只欢快的老母鸡。为了探明这种声音,有一次我专门跑去,对着石臼看了好一会,当确定这“咯儿咯儿”的声音是从支撑的木头间发出时,我为自己的聪明劲高兴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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