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立新
风踩着倾盆大雨在街上张狂,豆大密雨点噼里啪啦,猛力敲打着干燥地面,一会儿功夫,水就没过了她的鞋面。原本,还想享受下疾雨带来的凉意,可它突然狂躁得有些狰狞,把人脸上的笑全冲垮了。
她该回家的,身上一件遮雨的东西都没有,但婆婆治病正需要钱,于是,她坚定地往地铁站口方向走。她心想,这不过是阵雨,乌云是遮不住太阳的。
昨儿晚上,他给她打电话,说婆婆查出乳腺恶性肿瘤,做手术需要钱,她心软,没犹豫就答应借钱给他。今天中午,她将全部积蓄五万元取出来,跟他约定下班后地铁口见,是他们恋爱时常约的那个地铁口
他为了一个年轻女大学生背信弃义,让她伤心欲绝,但咋说那是她和他之间的事儿,现在是为了婆婆,虽说是前婆婆,可老人家一直待她如亲生,而且还不知道她们离婚一年了。
风更猛,雨像盆泼似的,浇得她睁不开眼,瞅不着路,湿衣服把她裹成了粽子,往前迈每一步都困难,不知啥时,水漫过腰了,咋办?回去,是汪洋大海,前进,也是大海汪洋。她伸手摸摸包里塑料袋裹着的钱,还行,没湿,就把包带绕在脖子上,拽着人行道树的尖尖往前挪。快摸索到地铁站口时,一个旋涡浪打过来,她前边用双肩驮着个两三岁男孩的老人,身子在漩涡里猛烈摇晃起来,刹那间,祖孙二人一下子被冲进了街中心水面。老人拼命拽住孩子胳膊不撒手,在水里挣扎着,她本能地迈动脚步想救,哪知又一个浪头涡过来,旋得她也站不稳,趔趄着要被冲走,情急之中搂住身旁树杈,她才稳住了身。
这时,旁边楼房冲下来个男人,举着救生圈游向老人小孩,可刚把男孩救上来,水面上就没了老人的踪影……
生离死别!
惨烈的场景吓得她哭喊救命。总算幸运,身旁楼房里的人甩出来根钢丝绳,她拽着绳子爬上二楼台阶。台阶上早站满了人,五十来米的汪洋,隔断了她去地铁口的路。
人群里,有人说:“地铁车厢进水了,不少人都困在里面。”
“啥?地铁车厢进水了?伟明……”
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下子抓牢她的心。她才想起,得给他打电话,才发现手机黑屏了,手机也进水了!她借身边人手机打,打了十几遍,耳边传来的永远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被救援到家已是凌晨。幸好,四岁的儿子上星期被妹妹带回石家庄老家了,但伟明的电话仍然打不通。
温吞吞的日头光钻出来时,大水渐渐撤去。她嚼了两口干面包匆匆下楼,街上满是洪水洗劫后的狼藉,好不容易叫到一辆出租车,她马上赶往地铁口。
经过一番无望的等待和周折,她终于找到了他,他躺在殡仪馆的冰凉铁床上,身体胀大了一圈。
有人说,他是为让妇女儿童先获救才落在最后的,但他没想到,最后,只顷刻功夫,大水就没过了他头顶……
“你咋能……就这么……傻呢?”她蹲下身,捋直他沾着淤泥的褶皱衬衫,哭着问。生命如此短暂,奔涌的泪花里,所有的爱与怨,顷刻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的后事要等相关部门进一步处理,但婆婆的手术需马上进行。
第二天雨停了些时,天露出些阳光亮,她从朋友那儿又借了两万元,七万元装进手袋拎上,她打车去他老家。
老家人头天得知他遇难,悲痛得失声痛哭,当然,都瞒着屋里炕上躺着的老母亲。
婆婆的手术被安排在三天后。
柴火烟熏得乌黑的外屋灶台边,她将钱交给他姐。姐脸色蜡黄,眼睛红肿,抽泣着说:“雅婷,我知道你跟伟明离婚一年多了,这钱,我不能拿……”
“姐,在我心里,我从没把自己当这家的外人,如今,伟明走了,咱还是一家人,有困难咱一起过……”
“……”
“雅婷,是你回来了么?”屋里,睡着的婆婆醒了,沙哑着嗓子喊她。
她轻轻进屋:“妈,您醒啦?”
“雅婷啊,你姐说伟明出差啦?妈有病的事儿就别告诉他了,省得他着急往回赶,电视上说,这几天连着下大暴雨呢!”婆婆的头发已全白了,爬满岁月褶痕的脸上带着慈祥的光。
“妈,您安心养病,我没告诉他……”
她看看外面亮起来的天,轻抿着嘴唇,勉强挤出来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