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锐
近些年来,有一位已去世多年的老作家倍受追捧。在每年出版的新书中,他的名字频频出现。他,就是汪曾祺。2020年,为纪念汪曾祺百年诞辰,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汪曾祺全集》。2021年,问世一年的《汪曾祺全集》便三次加印。此外,市面上还涌现了《汪曾祺别集》以及其他多种形式的汪曾祺作品集、书画集、评论集。“汪曾祺热”,可谓热度持续不减。作为文学爱好者,我很早就读过汪曾祺的文章,对他不矫情、不沉重,带着鲜活的烟火气儿的作品,一直很是偏爱。《汪曾祺全集》刚上市,我便买了一套收藏,还买了《汪曾祺散文全编》《汪曾祺小说全编》《汪曾祺书信全编》等书。茶余饭后,品读汪曾祺,实乃人生美的享受!某天读书之际,我突然发现,汪曾祺曾到过桑植,且笔下多次提及“桑植”。桑植是生我养我的家乡,竟然与汪曾祺如此有缘,惊喜之余,不禁产生一股冲动,想好好地探究一下汪曾祺笔下的“桑植”,这不仅可以加深学习,亦可让更多的人了解桑植,认识桑植。
汪曾祺是1984年到桑植的。1984年8月前后,汪曾祺参与修改京剧剧本《贺家姐妹》。这个剧本由黄宗江、宋词合作,以贺龙元帅姐妹为题材。为了修改这个剧本,汪曾祺到贺龙元帅的故乡桑植县进行考察。这从他1984年11月11日《致王欢》的信中可以知道:“……我因为为剧院改一个剧本,到贺龙的家乡桑植去了一趟,故未来看牙。从桑植回来后,血压增高(184—100),现在休息。”他的散文《隆中游记》,开篇第一句便是:“往桑植,途经襄樊,勾留一日,少不得到隆中去看看。”而这篇散文的写作时期为1984年11月7日。照推算,汪曾祺到桑植的时间大约是1984年11月8日至11月10日之间。可惜,没有汪曾祺日记,也没找到更具体的相关佐证,不然就能更清楚地知道汪曾祺来桑植的时间了。
汪曾祺来桑植之后,做了些什么呢?他首先应该实地考察了贺龙元帅姐妹的事迹。对贺龙元帅,汪曾祺是崇敬的。汪曾祺的恩师沈从文,有一篇著名的散文《箱子岩》,文章结尾提到了贺龙:“二十年前澧州镇守使王正雅部队一个平常马夫,姓贺名龙,兵乱时,一菜刀切下了一个散兵的头颅,二十年后就得惊动三省集中二十万军队来解决这马夫。谁个人会注意这小小节目,谁个人想象得到人类历史是用什么写成的!”汪曾祺对这篇文章自是熟谙于心,对文中所提及的贺龙,自然崇敬之情溢于言表。以至于后来提到贺龙,汪曾祺多以“贺老总”称呼之。值得一提的是:汪曾祺与贺龙元帅的女儿贺捷生也有交往。1985年10月,中国作家代表团从北京坐飞机赴香港访问。代表团一行15人,其中团长艾芜,副团长陆文夫、邵燕祥,团员中就有汪曾祺和贺捷生。
来桑植之后,汪曾祺一定听了、看了桑植民歌。在《致王欢》的信中,他说:“我近在桑植,看到一首土家族民歌:‘姐的帕子白又白,你给小郎分一截。小郎拿到走夜路,好比天上娥眉月。’你看,这想象得多么奇妙!”可见,汪曾祺一到桑植,便被桑植民歌的独特魅力所深深折服了。
来桑植之后,汪曾祺一定在桑植县城的街道上闲逛过,并品尝过桑植的泡萝卜。在《萝卜》一文中,他深情地写道:“湖南桑植卖泡萝卜。走几步,就有卖泡萝卜的摊子。萝卜切成大片,泡在广口玻璃瓶里,给毛把钱即可得一片,边走边吃。”可见,酸甜爽脆的桑植泡萝卜当时一下子就抓住了汪曾祺的胃。
来桑植之后,汪曾祺一定见过并吃过“救命粮”——一种书名叫做火棘的野果。1986年,汪曾祺兴趣盎然地画了一幅有关“救命粮”的画。画中,一只憨态可掬的黑猫,正依偎着一大蓬红艳艳的救命粮。画的题款是:“桑植天子山中有野果曰舅舅粮,亦名救命粮。一九八六年十二月曾祺写前年印象”。可见,桑植“救命粮”是有魔力的,不仅在战争年代救了无数百姓和红军战士的性命,还让汪曾祺几年后仍念念不忘。
1984年,对汪曾祺来说是忙碌的一年。为了尽日修改完成京剧剧本《贺家姐妹》,为了参加当年12月召开的全国作协代表大会,他在桑植逗留、考察的时间不长。步履匆匆,走马观花,引以为憾矣!但这次行色匆匆的桑植之行,却让汪曾祺难以忘怀。这从他后面的文章、演讲以及画作中,都能搜寻到桑植留给他的烙印。1985年,他在《民间文学》发表文章《我和民间文学》,文中再次提及桑植民歌:“去年在湖南桑植听(看)了一些民歌。有一首土家族情歌:姐的帕子白又白,你给小郎分一截。小郎拿到走夜路,如同天上娥眉月。我认为这是我看到的一本民歌集的压卷之作。不知道为什么,我立刻想起王昌龄的《长信宫词》:‘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二者所写的感情完全不同,但是设想的奇特有其相通处。帕子和月光,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民歌里有一些是很空灵的,并不都是质实的。一个作家读一点民间文学有什么好处?我以为首先是涵泳其中,从群众那里吸取甘美的诗的乳汁,取得美感经验,接受民族的审美教育。”此时的汪曾祺,显然对桑植民歌的美妙之处有了更深的体会和感悟。好东西要分享!1989年,汪曾祺应邀为《人民文学》系列文学讲座作“短篇小说杂谈”。这次讲座中,他又一次提到了“姐的帕子白又白”这首桑植民歌。
汪曾祺一生,到过的地方很多。所以,他的散文涉及很多地域,其中主要集中在生养地故乡高邮、读大学时的云南昆明、下放地沽源、居住时间最长的北京。偶尔也涉及其他地域,如:1986年5月他到了索溪峪,便写了脍炙人口的散文《索溪峪》,并即兴写下几首有关索溪峪、黄龙洞和宝峰湖的诗词和对联。文人雅兴,一时留下佳话。有人会说,汪曾祺到过桑植,却没有写下一篇完整的关于桑植的文章,这未免有些遗憾,但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纠结。如:汪曾祺曾到过四川的很多地方,成都、眉山、乐山、洪椿坪、北温泉、新都、大足等地,都留下过他的足迹;但他对四川的书写,却不成系统,仅是蜻蜓点水,浮光掠影。作为读者,我们可欣赏学习作家佳作,实不必过分苛求。
汪曾祺说过:“写风景,是和个人气质相关的……我写不了泰山,因为泰山太大。我对泰山不能认同。我对一切伟大的东西有点格格不入。”他还说:“生活,是很好玩的……四处走走,你会热爱这个世界。”所以,汪曾祺的文章不是以大取胜的。他的作品之所以打动人、感动人,在于他书写了那些容易被人忽视的细微之处的人间情怀,以及那些平常的人和景物下所蕴藏的文化内涵与人文特质。这,也是汪曾祺不同于其他人的地方。
桑植这样一个小地方、小县城,能被汪曾祺这样一个可爱的老头惦记着,并写到他的文章里,是幸运的,是幸福的。汪曾祺到过桑植,他听过桑植民歌,吃过桑植的泡萝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