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
蘇兮的诗歌,让人置身于一种小意象大情境的对应与呼应之中,也趋向于一种当下乡土情怀(人物、事物)对个体诗歌创新精神的反刍。一个踄涉者对自然生命之敬畏的语言指认,一种以一已之力对真实存活的情感博弈。
这尘世,到处都是悬崖峭壁
大风起,雪花飘
鸟雀用一只脚支撑瘦小的身体
藏起另一支脚以防不测
生活在这土地上的事物,除了疼痛就是活着。蘇兮就是在这疼痛中,巧妙地运用意象与物象之间的因果与关联性。意象因擦拭,有了可以体察的光辉和温度。因此通向生命更深层的“感”。一个意象如何进入情感呢?这依赖于诗人创作上的现场感,和文字上的语感。也来源于鸟雀、悬崖峭壁与我们活在人世的艰苦写照。我们的过去是悬崖峭壁,可终究攀登而上成功越过,我们的明天是不可测量的深渊,需要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去防患于未然。这是活着的使命也是诗的一个指向,更是意象被擦拭被体悟之后,彰显出的生命的磅礴生机。
风无处不在,靠住一棵油松
母亲就在树下,轻轻喊我
我相信,诗是用正常语言无法描述的感动与澄明,但它又必须是属于诗的,诗性的。母亲疲于奔命的一生是憔悴的深情的,也是这世上最坚强的力量,拼尽全力为我们的生活保驾护航。写作不是描摹世界的表象,而是让“存在现身”。诗人不应照相式地反映事物,而要潜入对象的内部,将对象“从它自身中解放出来”,让他所创造的情感替他说话,达到心与道合的天地同参之境。
原谅胡二吧,选择在这样的天气里从高楼一跃而下
他落地的声音,就像一场大暴雪
蘇兮,我想说,一些活在最底层的人,他们的日子经不住摧枯拉朽的大风大雨大暴雪。但他们努力活着的样子,泣不成声后又继续上路的样子,让人不忍相忘不忍卒读。
不可否认,诗人以一种大悲大爱的情怀之力,让自己的诗歌成就了肉体与灵魂的价值定向平衡。诗歌的锐度是个体雄性意识和生命经验的淘洗,不仅仅展示了生命内部最基本的现实,亦在思想坚卓、深邃复杂的象征中伸出本能的、喷射式的洞察,去聚焦世相和宏阔繁冗事物原初的呐喊精神。
你看:幸福的人,被风吹,被雨淋
苍凉的人,白天碎成片,夜晚入山岗
读蘇兮的文字,只觉雅与俗,幸福与苦难,皆在一念之间抵达人性的自省。趣味、活力和技艺,是写作欢愉的保证。欢愉消除了话语权势,欢愉恢复了汉诗原曾有过后来被中断了的生命血色素。有趣味的诗,有效地避免了“滥情”与“说教”两大宿疾,让我们得以从一个具有悲悯性情和救赎情怀的诗人眼里去看待人生。
诗歌的使命与价值,主要不在于传达某个语义信息,而是它的传达方式值得我们沉浸、沉淀、悟道。所以,作为读者是认真的,既关注“诗所言”,更关注诗人所言的人性、灵魂,对当下人是否有着鞭策与共勉之情。
目睹诗人蘇兮的语言,我分明看见了一种叙述中的沉静与睿智,一种纯粹的人道精神,和对生命最高可能的眺望。他的一言一语在想象力中推衍新的想象力,在意象中分娩新生的“意象”,生生不息地奔涌于意象的丛林法则,重峦叠嶂的意象自主权是令人惊叹的。
我只记住了他躺在病床上张开说话的嘴
干裂,抖动,气如游丝
他是我见过村子里
胡子最白,最长的老爷爷
时常和一群羊
站在大雨的山岗上
更多的时候,我们必须接受生如蝼蚁的真实境况。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一直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做为诗人的担当,就是把生活事件、生活形式中包含的人物灵魂挖掘出来,一铲一铲地堆砌成语言的形式与情感的阵地。“/气如游丝的老爷爷/羊/站在大雨的山岗上/诗人的内心是坦率的,也是钝痛的。”就是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在体内不断循环不断膨胀,引爆了读者对生的眷恋,对美好明天的渴望。诗歌是属于永恒的,诗歌的语境与情境更是炽热而执着的。是它选择了一种火焰,一种跌宕起伏的姿态,一种感恩的光亮,一种对社会、对自然、对生活的一份无畏回报。
从感怀,走向沉思,是汉语现代诗的现代性突围,一项不可回避的挑战,也是诗人救赎自我救赎他人的一种精神气概。以自己的个性、立场、对善的认同对恶的及时止损。可以这么讲,蘇兮陡峭的文字,有着包罗万象的人间疾苦。具有一种把复杂思想情绪附着在可视可感的简单具体形象中的能力,他总是能够找到简单具体的形象,表达他那些鲜为人知的见解。这使他的诗短而诗意不短。
诗是苍生给予这个世界预留的最后想象,而这种想象在蘇兮隐忍、果敢、犀利而强大的文字里,潜化成一种巨大的召唤力。在渡化苦难、渡化悲痛的撞击中,诗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成为了一座诗性的高原,直挺挺地耸立在风雨兼程的背景下,一旦触及,它就会将一些平庸的柴草燃尽。
我和人间纠缠不清(组诗)
蘇兮
鸟雀站在电线上
这尘世,到处都是悬崖峭壁
大风起,雪花飘
鸟雀用一只脚支撑瘦小的身体
藏起另一只脚以防不测
大青山
一山,一林,三五群飞鸟
这样的黄昏,辽阔,寂静
我用落日换下矫健的豹子
它吓碎了小松鼠的好梦
风无处不在,靠住一棵油松
母亲就在树下,轻轻喊我
落日下
河流很远,荒林静谧
落日在长坡上,又一次被轻轻吹起
一个人在岭上呆久了
忘记了自己,早就被尘世所抛弃
寺庙里的钟响了几响
风有多远,佛法就有多远
元月十一日上午
一只麻雀突然从医院的白杨树上掉下来
死了,它静静地躺在冬天的水泥地上
仿佛昨天被推进停尸房的老人
孤独,寂冷
我开始一遍遍对病友说:
今天的太阳真好啊
它暖暖的普照在
我们的头顶上
过程
为了一棵翠绿生甜的大白菜
我足足冲刺了几十里坡路,十一月,我像一只巡山的母獾
我明白,这些都瞒不住
在深夜偷生的人,不是幸福的,就是悲愤的
暴雪
预报说:明后天大风起,暴雪至
第二天,大风起,雪没来
我知道,暴雪一定是在路上走失了
要不,风不会撕心裂肺的喊个没完
原谅胡二吧,选择在这样的天气里从高楼一跃而下
他落地的声音,就像一场大暴雪
窑洞
露出手骨,颧骨,脊背和青筋
住人,也住牛羊,圪蹴在炕沿上的父亲
一天比一天荒凉
背井离乡的鬼魂,一边哭你,一边喊你
一边在回归的春天里
转世成人
虎狼湾
虎狼湾没有虎,也没有狼
它只是西北山里的一个小村而已
八九户人家,十来间茅屋
我想这一定是被岁月忘记了的地方
一群鸟藏在洋槐树荫里
雪一样寂静
如果,你在深秋的午后携风而过
住在石崖上的人,会把你当做土地庙神一样
敬了再敬
瞭
草尖是鲜活的,诗意的
羊群还没有出圈
这样的清晨
有着新生的疼痛和绝望
细碎的光,照亮屋顶
那么安静
早起的人,适合用来怀旧
他们和我一样,都不善言辞
蒲公英
许多时候,把尘事一件件丢弃
把心腾空,只是为了调整余下的后半生
你看:幸福的人,被风吹,被雨淋
苍凉的人,白天碎成片,夜晚入山岗
大寒
老人去前院打扫积雪
一群鸟雀散落在村后的山坡上
老人弯了再弯的腰身,仿佛一场大雪的重量
都被他背负着
人间
我爱的卷心菜,生活在一个山村里
坡上的土豆花开了,坡下的也跟着开了
一群羊,一次次奔腾在山岗
夜里,下起了一场雨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你信奉的神灵,和人没什么两样
向晚
从坡上下来,二叔顺势坐在石头上
抽一根烟,再抽一根烟
抽第三根烟时,风吹,树晃
日头跌在牛背山
二叔狠狠地摁灭烟头
就像远山摁灭了落日
羊倌
我只记住了他躺在病床上张开说话的嘴
干裂,抖动,气如游丝
他是我见过村子里
胡子最白,最长的老爷爷
时常和一群羊
站在大雨的山岗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