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子意

2021农历五月中旬，我帮别人办完事，驾驶四轮电动车回家。这是一条3.5米宽的村道，狭窄弯多。我的车速很慢，好像一只甲壳虫，在这弯弯曲曲的路上蠕动。雨后天晴，山洪冲到公路上的泥沙，经过烈日的蒸炒和来往车辆的蹂躏，不时扬起阵阵浑浊的尘土。路上的行人因烈日和尘灰，也只好躲在路边的树荫下歇息。

我驶过村部，转过大弯，到了有五六户人家的山峪。路边上聚集了一大堆人，围着一辆黑色轿车，车子快要散架了，显然是出车祸了。我急忙把电动车停在路边，走过去看个究竟。只见一个十分帅气的年轻人，耷拉着脸，站在一个大概五十岁左右的妇女面前，脸上像是被打过的。我忙问旁边的后生，他告诉我：“华华把他的儿威威打了两耳巴，说是威威把车开得太快了。”噢，是这样，教育一下孩子可以，但是何必当着众人打他呢。我挤过去想帮忙调解一下。因为在这一大堆人中，数我的年纪最大。我还没开口，只听得华华对他儿子说：“买车前就约法三章，一不准飙车；二不准在公路上你追我赶；三在高速路上、县道上、乡道上都只能按规定的速度跑。你答应了才买车。买车时又再三嘱咐。今天是怎么的又违章啦？隔几里路，我就听到是你的车喇叭声，喊得好急，我的心都只差吓得蹦出来了。这条路窄，弯多拐多，开得好快，你不要命了？如果开下坎了，不但毁了你自己，一家人都要为你伤心流泪。要是撞到别人了，哪个赔得起！”这时旁边的一个后生答了一句：“您威威的车是买的全保险，几百万的保险额，撞死个把人赔得起。”叭，又是一记耳光，打在威威的脸上，厉声地说：“给我说，你是不是这样想的。”这一耳光好像不是打在威威脸上，像是打在了华华自己脸上，泪水像一串串珠子从她眼睛里滚出来。又说：“不说我还要打你，你以为二十几岁了娘就不敢打你，你一百岁了都是娘的儿，不走正路不听话，就是要打。”这时华华真的哭了，大声哭了。

华华抚摸儿子的脸，边哭边说：“如果你以为买得有保险，就能乱开车，就能乱撞人？如果你有这个念头，你就不是我的儿！你知不知道，自从你买了车，只要你把车一开出去，我就为你担惊受怕，提心吊胆。”说到这儿，她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好像是向全世界的人说：“如果是撞到别人，我们全家人都赔不起，赔不起别人的健康，赔不起别人的性命，赔不起别人的幸福。更重要的是废了别人一家人的幸福，这是钱能赔的吗？”她为儿子抹了把眼泪，也为自己擦了擦泪水，指着不远处的一家人说：“他家，就因为一场车祸，儿子死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庭毁了。两年了，他的娘以泪洗面，天天哭，他爹神志不清，天天走上走下，口里只喊儿的名字，难道没人看见？死者的爱人天天哭，班也没上了，两个读书的儿女，天天守着娘，三天两天又回来，到坟山上哭。保险公司赔了几十万块钱，这钱能让人起死回生吗？能买回他一家人的幸福吗？父母失去了儿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儿女失去了父亲，保险公司再赔多些都是买不回来命了！”她又抹了把泪：“没出车祸以前，他好孝顺，每到星期六就带着一家人回来看爹娘。每次回来，帮忙种地、种菜，一家人喜笑颜开。邻居有困难，他都是尽心尽力帮忙，可是现在呢，什么都没有了，是车祸毁了他的家，钱永远买不回一个家庭的幸福……”

华华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响彻山谷。这时，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像也挨了三记耳光。古稀之年，我当了一回小学生，认真地听老师讲了一堂受益匪浅的安全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