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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10日

村庄里的羊事

□赵传兴

强子割草回来,来到泡桐树下,却不见了他的小白和有劲。小白是一头小水羊,皮毛白皙,温柔娴静。有劲是一头“小骚结子”(公羊),虎头虎脑,憨憨实实。强子把装满青草的荆条篮子放下,左瞧右顾,又“咩——咩”连唤了几声,不见小白和有劲回答。强子感觉不妙,飞跑到家里,娘在纳鞋底,大粗针正在头发上摩擦。强子问娘:“我的小白和有劲呢?”娘不看他,说:“卖了,快开学了,给你买个新书包。”强子大哭,喊叫着:“我不要新书包,我要小白,我要有劲!”娘不理他,依旧纳着鞋底。

强子跑出来,往南边的路上跑,却听得东边一声惨叫:“咩——”,是有劲,接着又是一声。那是有劲在喊他。强子改变了方向,向东跑。果然收羊的人还没走,小白和有劲在自行车后座的铁笼子里,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强子拦住车头,要把羊从车上拽下来。收羊人拦阻,被强子猛然一撞,打了个趔趄。强子哭着跣着疯狂地拉羊,掰铁笼。收羊人一时也呆了,手足无措。强子娘把八十块钱递回到收羊人手里,语含抱歉地说:“不卖了,不卖了。”

小白和有劲是强子喂的最后两头羊。此后,强子再不喂羊。喂羊,每年都有离别,都有疼痛的那一天,强子伤不起。

小宋却养了一辈子羊。如今六十多岁了,还在养。由小宋到老宋,中间隔着好几百头小白和有劲,隔着几十年深深浅浅的时光。老宋每天早晨带着羊出门,傍晚带着羊回来。一群羊浩浩荡荡,威风凛凛。多时四五十头,少时二三十头,编成羊军也够了一个排。早晨老宋把栅栏门一开,羊们就蜂拥而出。老宋殿后。傍晚羊们吃饱喝足,腆着肚子,四方步有些凌乱。老宋也殿后。

老宋还是小宋的时候,村里的羊倌多,年龄不一,有几岁孩童,也有八旬老人,可以坐满一口教室。田埂上高坡上羊处处可见。放羊的人聚在一起斗蛐蛐、下六周棋。有时一抬头就能看见有小骚结在斗头。两头小骚结因为一把青草,或是因为一头漂亮的小水羊,话不投机不惜兵戎相见。角是它们锐利的武器。你抵过来,它抵过去,互不服输。战斗持续几分钟到十几二十分钟,有时不分胜负,有时一方妥协,落荒而逃。

那时村里羊也多。你家三头,他家五头。聚在一起,在村外高高的堤坝坡上,就成了庞大的羊群,卧在地上就是满坡耀眼的白花朵朵,走动起来就是飞翔着的白云片片,点缀着、装饰着田野循环往复的春夏秋冬。

老宋还是大宋的时候,曾被时光的洪流裹挟去了南方。去南方的人群也如外出觅食的羊群,羊群里有不少村里的羊倌,他们走了,村子里的羊就少了一多半。大宋时时把自己当成一只羊,在城里觅食的羊。离家数千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宋想老婆,想孩子,想亲人,也想羊,耳边经常有羊在叫他。今天叫几声,明天叫几声,就硬生生把大宋喊回来了。

老宋每年都与羊有新遇,有离别。羊是容易与人产生感情的生灵,离别不嫌疼吗?“宁愿疼,也要拥有和羊在一起的欢喜。它们都是孩子,饿了就来喊你,三餐饭都依赖你,你就有了一份爱,一份责任。”

老宋在田里遇到一位老友,多聊了两句,一只不谙世事的骚结子跑到了田埂上。老宋紧赶慢赶把它撵回来,却没能让他逃脱死亡的命运,它吃了打了剧毒农药的黄豆了。这成了老宋时常的痛,恒久的愧疚,从此再不敢离开羊群半步。

老宋一天也离不开羊。羊真是拴人,老宋走亲戚的时间都没有。春夏秋他带领羊群去田野吃大餐,冬天他带领羊们到田野遛弯。冬天里羊的伙食他早已准备好了:芋头秧,花生秧,黄豆秸,他堆了满满一屋子。

羊倌,是老宋一生最成功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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