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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19日

父亲的脊背

□向辉

那天凌晨,年迈的父亲在沉睡中不小心从两尺高的木床上摔到了水泥地面,头皮顿时鲜血直流。接到母亲的紧急电话,我第一时间驱车从城里赶回乡下老家。

父亲的头皮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我问疼不疼,父亲摇摇头,我再问哪儿不舒服,父亲还是摇头,不讲半句话。在我眼里,父亲始终生性坚强,纵使心中有再多的难处,有再大的痛苦,也从来不在我们兄弟面前诉说。

作为学医出身的我,深知头颅损伤并不是小事,后果难以预料,况且父亲已过八旬。情急之下,匆忙带着父亲就近来到荷花村卫生室,以解燃眉之急。

村医叫田承孝,四十出头,是卫生行政部门通过层层选拔定向培养的医学生,在国家公立卫生学校进行过3年专业培训,又在市级中医医院进修过1年,通过考试取得了乡村医生资质。

面对头皮还在渗血的父亲,田承孝一边询问病情,一边开展查伤口、看瞳孔、测血压、听心率等健康检查,进行简单的清创处理和伤口包扎,当即按政策减免了部分医药费用。但因父亲年纪太大,村卫生室条件受限,田承孝考虑再三,建议父亲速转上级医院进一步检查治疗。

按照村医的建议,我很快把父亲送进了张家界市人民医院急诊科,接诊医生是我在卫校读书时的同窗好友全习珍。全医生在急诊科工作多年,经验非常丰富,经过详细询问查看伤情,迅速对伤口实施了清创缝合包扎手术,接着又安排做了头部CT检查,初步诊断为“头部软组织挫伤”,并无大碍,压在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依偎在父亲身旁,凝望着惊魂未定的父亲,心中徒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愧疚和伤痛。这些年来,因为忙于工作,觉得在父亲身边的时间太少了,没有照顾好父亲,情不自禁回想起小时候父亲背我寻医的情景。

那是一个缺医少药的年代,正值谷雨季节,天气有些湿冷。我大病一场,头痛、高烧、咳嗽、不思饮食、四肢软弱乏力。父母用土办法治疗了一天一夜,仍然无济于事,心里非常着急,决定带我去看村医。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背着我急匆匆赶往村卫生室。从家里到村卫生室,大约有两公里距离。村里到处都是水田,田里种植了稻谷,葱葱郁郁,像是铺了一层绿色的地毯。

当时,我已经五六岁了,个子敦实肥胖,而父亲却很瘦弱。伏在父亲的脊背上,沿着高低不平而又狭窄的田坎,父亲踉踉跄跄着艰难前行,稍有不慎,我们就会掉下水田。

没走多远,我因为身体虚弱和一路颠簸,心窝突然不适,头晕目眩恶心欲吐,感觉快支持不住了。听到我痛苦的呻吟,父亲放慢脚步,转过头来,用脸贴了一下我的前额,再用双手用力把我向上托了托,尽量让我更安全舒适一些。

在冷风的吹拂下,我的体表温度很快下降了,身体似乎好了一点,我从痛苦的挣扎中慢慢缓过神来,幸福地躺在父亲宽阔的脊背上。蓦地,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胸前湿润了,父亲的汗水穿透脊背,浸湿了厚厚的衣衫,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父亲的两鬓滚落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父亲把我带进一间低矮阴暗的瓦房,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父亲把我从脊背上放下来揽入怀中,在我耳边轻唤,告诉我村卫生室到了。

我已记不清当初村卫生室的模样。只依稀记得父母说过,村医叫段年科,经常背一个暗红色的小药箱在村子方园十里走家串户,给村民打针送药,宣传防病知识,乡亲们都恭敬地称呼他段医生。

我胆怯地躲在父亲怀中,悄悄扭过头朝段医生瞅了一眼,只见他穿着一身打了几个补丁而又褪了色的中山装,颈部挂着一幅锈迹斑斑的听诊器,正蹲在墙角边清洗几具注射器和针头,然后放入一个黑乎乎的变了形的小铁盒,再用柴火加热消毒,屋里有着浓烈的烟雾,有点让人窒息。

段医生朝我走了过来,一边向父亲询问我的病情,一边用手摸了一下我的脸颊,用听诊器在我胸前和肚皮上来回听了一会儿,再把体温表放进我的腋窝,没有诊断,也没开处方,顺手从一个只有几瓶药的简易木制药柜中拿出两个药瓶,包了两包药塞到父亲手中,简单交待了几句,然后又在我的小屁股上打了一针,当我哭喊出来的时候,针头已经拔了出来。

父亲读过高小,认识一些简单的文字,理解一些药物用途,回家一看,两种药物都是白色片剂,与小纽扣一样大小,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药名。一种是安乃近片,用来退烧;一种是复方新诺明片,用来消炎。因药片太大,我实在咽不下去,父亲只好把药片捣碎,在母亲的帮助下,和着红糖水往我肚子里灌。那药吃起来太难受,我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从父亲背我寻医,到我带父亲急诊,转眼跨越近半个世纪,回想起来,家乡沧桑巨变,父亲容颜已老,而那些曾经相互陪伴而又洋溢幸福的时光,却永远定格在我的心中,那是我与父亲最温暖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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