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美玲
老街上有一个卖油酥饼的小摊,摊主是老乔,儿子福娃是他的助手。小摊简陋,一个铁炉、一块案板、一顶防雨棚,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当。
每天天不亮,老乔就开始揉面,面是前一天晚上发酵好的,盛在一个特大陶盆中,陶盆黝黑发亮,又被老乔擦得干干净净,简直可以照出人影。油酥饼用的是硬面,所以老乔揉面时要使出全身力气,不一会,面颊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爬着几丝皱纹的额头也泛起了汗光。老乔头也不抬,继续忙活着,直到面团表面发光,面块变得光滑劲道,这才停下酸疼的手臂。
小镇上的人喜欢看老乔揉面,因为他能做到“三光”,面盆光、案板光、手掌光。以前,媒人给小伙子介绍对象,会提前考察姑娘做面情况。面条柔韧、顺滑、喷香只是一方面,揉面能不能做到“三光”也很重要,因为这一点能间接说明姑娘是否爱干净、干活利索,反之则会被媒人无情刷掉。老乔揉面,不但能做到“三光”,还能保持围裙干净,地面干净,许多人都是冲着这一点去买老乔油酥饼的。
制酥环节很关键,油酥饼好不好吃,关键看油酥香不香。菜籽油烧热放凉,老乔徐徐倒入面粉,福娃用擀杖迅速搅拌均匀,再加入五香粉和食盐,用手反复搓擦,锅里的面粉和油先是变成雪花状,然后变成一大团黄亮亮的油酥。
老乔揉面、制酥时,福娃也没闲着,他一声不吭蹲在地上生火,浓烟从炉子里呼呼冒出来,西风一吹,恰好吹到脸上,福娃被呛到了,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老乔看见了,脸上露出微笑,眼睛里全是宠爱。
福娃负责照看铁炉,铁炉是用废油桶改造的,最上面有个铁鏊,中间用泥抹了,架上一圈铁丝网,饼子放在上面稳稳当当,最下面是“哔哔啵啵”燃烧的炉膛。
老乔总是这样,做事有板有眼,绝不会因为顾客着急就省掉任何一个环节。他用刀切出一大团面,揉成长条,再揪成大小一致的面剂子。面剂子不用称,不多不少刚刚三两,有人不相信,拿到隔壁水果摊上去称,一两一钱不差。
接着,老乔将面剂子擀面成长条,均匀地涂抹上油酥,卷成螺旋状面胚,用手按扁,擀成薄饼,所有环节一气呵成、干净利索。10个饼坯摆成两行,老乔撒上白芝麻,放到热鏊上烤制。等到两面金黄,挪入炉膛,在炭火炙烤下,饼坯慢慢蒸发出水分。这时,老街上香气袭人,芝麻香、油酥香、麦香混合在一起,让人垂涎三尺。
刚出炉的油酥饼放在竹箩中,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个个色泽金黄,香气扑鼻。小镇上的人就好老乔的油酥饼,买上几个,咬一口,脆而不碎,油而不腻,香酥适口,再配上一杯清茶,是一道不可或缺的休闲美食。
这几年,老乔年龄大了,渐渐力不从心,开始寻思着把手艺全部传给福娃。晌午后,买油酥饼的人渐渐稀少时,老乔就手把手教福娃做饼。老乔教得认真,福娃学得用心,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没有语言交流,只有动作和眼神碰撞,岁月静好。
多年来,老乔用的面粉和菜籽油都是从农户手里买来的,面粉劲道、麦香醇厚,没有任何添加剂。菜籽油色泽金黄,清澈透明,除了油香别无他味。就连和面用的水,也是从井里打来的,清洌甘爽。
有一年,一个本家老乡拐弯抹角找到老乔,向他推销面粉。老乔打开面袋,闻一闻、看一看、搓一搓、尝一尝,最后摇摇头说:“这种面粉味道不对,人吃了对身体不好。”老乡说:“给你算便宜一点。”老乔坚持道:“便宜也不能要,我可不能做这种缺德的事情,我还得给儿子集福呢。”老乡恼羞成怒:“儿子又不是你亲生的,集再多福气也是别人家的。”老乔听了,拿起笤帚就赶老乡走。
老乡不依不饶,站在门外骂老乔忘祖,引来不少人围观。直到此时,镇上的人这才明白,福娃是老乔收养的弃婴。几十年前,老乔在老家摆摊,铁炉边上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盯着案板上的油酥饼直咽口水。老乔送给男孩一个热腾腾油酥饼,到了晚上,男孩也无家可归。男孩是个流浪儿,也是个哑巴。老乔没有成家,就领养了男孩,起名福娃,希望他将来成为有福之人。
这件事之后,再吃老乔的油酥饼时,好像更有一种超出食物本身的味道含在其中。匠心、善心、爱心,每一种都让人念念不忘,每一种都让人生出无限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