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子意
我从小就喜欢看书,几分钱、一角几角钱一本的小人书、连环画,买了一大抽屉。每次爷爷给了钱,都是送到书贩子手里的。在桑植一中读书的几年里,伙食钱基本上是买了书。那时《平原枪声》一块二,害得我半个月没吃菜。《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二块一角八,硬是攒了3个月才凑齐钱。《林海雪原》《火种》《星火燎原》《野火春风斗古城》就是一学期的伙食费。为了买《西游记》差三角钱,星期天邀几个同学上西界去背煤,25公斤煤赚了三角三分钱,脚上打起了泡,背上也磨破了皮。每期放假回家,都是一袋子书,现在书架上都挤满了书。
想起我进桑植一中的第一天,好不高兴。上世纪60年代,农村的孩子没见过电灯,见教室里、楼梯上、路上都有电灯,心想灯光好,好看书。我班上有个叫梁绪瞻的同学,也喜欢看书,他上学带了好几本小说,让我大开眼界,好羡慕他。因为都是新生,不熟,不敢向他借,等他看累了休息把书放在桌子上时,才走过去拿着看一会儿。他很爽直,见我喜欢看,便给我借了一本《隋唐英雄传》,并叮嘱:“不能弄丢,丢了要赔五块钱。”那时的五块钱是一个月的伙食钱,我想只要小心,一定不会弄丢。中午看,放学后看,下了自习,在路灯下看。那天下了自习,打了熄灯铃好久了,我坐在楼梯上看书入了迷,一个人走到我面前站了很久,我都没发觉。直到他把书从我手里拿走,才省过神来。这下把我吓哭了,丢了书不仅要赔,还丢失了同学的信任。真想从他手中把书抢过来,又不敢。他见我吓哭了,便温和地问:“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我回答了他,又问我书是哪里来的。我如实地告诉他书是借的,丢了要赔五块钱,意思是求他把书还给我。他没有还我的书,告诉我说:“你爱看书很好,但是打熄灯铃了要睡觉,不能耽搁睡觉时间,白天上课会打瞌睡的。”他又说:“我姓李,明天早饭后到我办公室来取。”天哪!才进学校没几天,他姓李,是谁我也不知道,也不敢问别人。就这样忐忑了一夜。
第二天,我躲在去老师食堂的路旁看,只见老师们见到他纷纷打招呼:“李校长好!”我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李信安校长。我匆忙扒了几口饭,走到校长办公室。校长还没到,便在门外等,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校长今天要怎样处罚我。一会儿校长来了,本来想大声喊“校长好”,等校长到了面前,却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讲了。校长没有责怪我,非常温和地说:“熊子意,你来了很好,进去坐。”走进去,他为我提了一把椅子,我不敢坐,低头直直站着。他把书放在我面前,问我住在哪里,家里情况等都问遍了,最后说:“你喜欢看书很好,学校有的是书看,不要向同学借,到图书室借,还有阅览室,你喜欢看的书都有,但是打了熄灯铃,要睡觉,一定不要再看了。”就这一次,我和校长结下了不解之缘。我一直无法忘记这位和蔼可亲的校长。在校时,他非常关心我,照顾我,可以说是超过一般学生。有一次,我生病了,他给我买了一盘肉,并给我安排了一间单房,让我边学习边养病。给学生安排单房那可是破例的,连我的班主任都非常惊讶。到现在我觉得辜负了校长对我的栽培,没有取得什么成就,也就是说“卧火”哒。但校长对我的关照还历历在目,难以忘怀。在那个是非不辨的年代,他被赶到双泉去修水库。我身上仅有三角钱,称了不到一斤的红糖去看他,他很坚强,没有怨言,没有泪水,也没有多说话,拉着我的手看了一会儿,便去挑土了。我心里难受极了,像见到被委屈受罪的父亲一样,我的心都碎了,泪水像一串串珠子往外流……
我把家里的书看了好几遍,总想找点新书看。那时候,一角多钱一天的收入,是买不起书的,便借书、调书看,有时间便到大队找报纸看。我喜欢《团结报》,喜欢报纸上的诗歌、散文和小说。尤其是读连续集小说有点入迷,但是看不完,因为报纸不是期期都有。有时候拿到一张报纸,带到山里,出工休息时间细嚼。但是,回到农村后看书,有时也受到歧视,我从来没有因爱看书误过工,还是有人说风凉话。有一次,我在大队部看一则报道,内容是写分水岭煤矿工人熊朝康、熊廷寿(都是本村人)因煤矿井下的地下水穿仓,奋不顾身抢救工人和积极生产的先进事迹,被评为自治州煤矿战线上的先进工作者,受到省里嘉奖。看得入迷了,被人把报纸从手里抢走了。那人说:“你已经卧火(不能升学,不能在外做事的意思)哒,看起有什么用,现在是大队推荐升学,落都落不到你脑壳上,你还是做你的苦工去吧。”泪水在眼窝里打转,说真的,当时我恨不得擂他两槌(拳)。还有一次,向一个大学毕业的学生借几本语文书,他借是借了,不过说了一句话,让人伤心:“你老大看起有什么用,等你修了庙来,老和尚哒。”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读书看报纸都呕气。
但是,一个人的喜好是无法改变的,看书看报的嗜好没有错。我爷爷总是支持我,有时进城就给我带一大捆报纸回来,还经常告诉别人说:“我这个孙儿只爱看书,不打牌,不赌博,又不讲丑话,尽管没考学,没当官,还是讨得到吃的。”爷爷的肯定,是我爱读书的最大的底气。
(作者系桑植县刘家坪乡关溪涧村农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