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
作家文人喜欢藏书，就和收藏家喜欢收藏各种藏品一样，这里面也有着许多酸甜苦辣乃至各种趣闻在内。其实，这藏书的方式方法也有多种多样，除过自己出钱购买，他人赠送之外，在古旧书摊上淘书，有时还能淘得颇有价值的好书。这对于读书人甚或是藏书家而言，既是一种乐趣，也是一种意外的收获。
周作人在《夜读抄·厂甸》一文中，就介绍了自己收藏他人书籍的一则趣事，今天看来颇为有趣：
他在厂甸的书摊发现一套二十卷合订一册的《戴氏注论语》，是注释者戴子高送给谭仲修的。上边有“复堂所藏”及“谭献”这两方印。这书摆在东路南头的一个摊上，他问小伙计要多少钱，对方一查书后粘着的纸片上所写“美元”字样，答说五元。周作人觉得有点贵，当时就走了。后来把这件事告诉钱玄同，请他去巡阅的时候留心一问。钱玄同就买来送给周作人。为此，周在书末写了一段题跋云：
“民国廿三年二月廿日启明游旧都厂甸肆，于东莞伦氏之通学斋书摊见此谭仲修丈所藏之戴子高先生《论语注》，悦之，以告玄同，翌日廿一玄同往游，遂购而奉赠启明。”
本书的注释者戴望，字子高，是浙江德清人。清同治四年（1865），两江总督曾国藩聘其为金陵书局编校，校勘周秦诸子。学业大进，为名人所称道。八年，著《颜氏学记》10卷。《论语注》20卷、《管子校正》24卷、《谪麟堂遗集》4卷。被钱穆先生称为“常州公羊学后劲者”，其以公羊家法阐释《论语》，发掘《论语》中的“微言大义”，在清经学史上当有重要之地位。本书的受赠者是近代词人、学者谭献，字仲修，号复堂。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少孤。同治六年（1867）举人。屡赴进士试不第。曾入福建学使徐树藩幕。后署秀水县教谕。又历任安徽歙县、全椒、合肥、宿松等县知县。后去官归隐，锐意著述。晚年受张之洞邀请，主讲经心书院，年余辞归。他的骈文，规仿六朝，高出时人，诗亦“优柔善入，恻然动人”（吴怀珍《复堂诗叙》）。但以词与词论的成就最突出。
像这么两位颇具名望的学者间赠阅的稀世藏书，不知何故流落坊间，让周作人给碰上了。他爱书至极，又舍不得花钱，竟让钱玄同花钱送给自己。这部书放在今天也算得上是价值连城了。本书是作者本人赠送给另一位大学问家谭仲秋的，又有收藏者的两方印。其收藏价值可见一斑。
作家唐达成在《逛旧书摊》中讲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北京旧书摊的故事。他写道，那时，北京旧书摊不少，但最集中的却是在东安市场（之后有段时间称为东风市场）。东安市场里面曲径通幽，如同穿迷宫一般。当时唐达成在《文艺报》工作，他发现编辑部的同事中，爱逛旧书摊的人不在少数，文艺评论家侯金镜便是其中一个。有一次，唐达成到侯金镜家闲谈，侯金镜从书房中取出一本书来，那是1933年新月书店发行的闻一多的名著《死水》，这本书是侯金镜在东安市场旧书摊上发现的，看到这本书时，侯金镜家里已经有了一本，但他还是忍不住把那本买了下来。侯金镜对唐达成说，如果唐没有这本书的话，他就把这本书送给唐。唐达成喜出望外。后来，竟一直把那本书珍藏在书柜中。
作家萧乾写了一篇《关于书》，回忆他在东安市场买旧书的经验。萧乾写道，在东安市场买书，要和书商“斗智”。书商一旦发现萧乾看中了哪本书，就必然大大抬高价码。萧乾发现后，再去买书时，就同时从架子上取下三四本书，请书商一一开价。等书商一一报完价码之后，萧乾才说出自己真正想买的那本。这种方法初试很灵，后来书商也不上当了。“凡是我挑出的书，他一律都加了价码。”
藏书家姜德明先生在他写的《孙楷第的藏书》一文中，也曾介绍了他收藏孙楷第的两本书的经过。孙先生是河北沧州人，古典文学研究家。“文革”期间他的著作损失惨重。姜德明就曾在琉璃厂的中国书店里见到散落在地的孙楷第的藏书、笔记及手稿等。他就是在此购买了孙先生的两本藏书。一本是道光二十六年（1846）的刻本《沧州明诗选》，编者王国均。另一本则是孙先生的旧藏宋周密著、武英殿聚珍本《浩然斋雅谈》。
《沧州明诗选》一书，将成化年间到崇祯时代的明朝沧州人的诗作尽收其中。编者王国均是沧州本土人氏。他花费二十年的时间才有此收获。此书原为历史学家向达教授购得。向达字觉明，是研究中西交通史和敦煌学的专家，著有《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他曾与孙楷第在北京图书馆同过事。封面上还有向达教授的墨迹：“1962年11月至国子监阅肆得此册以赠 沧县孙子书先生 11月17日湘西向觉明谨记”。国子监地处雍和宫附近，从向达教授的题字中可以看出文人们特殊的传递友情的方式。
《浩然斋雅谈》是孙先生旧藏的宋周密著、武英殿聚珍版。共三卷，上卷为文史考证，中卷为诗话，下卷为词话。书上盖有“沧州孙氏所藏书印”等，书的封面上题道：“曼华先生暇阅 孙楷第赠 29年8月5日”。民国29年是1940年，也就是日本统治北京时期。扉页上还有孙氏的题记，从中可以看出他当时的心境：
“弁阳老人此书甚佳，当呈南州高士读之，余所蓄老人书有《武林旧事》《齐东野语》及此书，余如《癸亥杂识》等皆无之。承平时有购书之癖，力虽不能多致，然岁有所增，所费多或千金，少亦数百金。沧桑以来，人事艰难，乃绝无此兴，既不收书亦无共读书之人，思之黯然。”
作者简介：陈旭，笔名沉穗子。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国内数百家报刊以及香港《文汇报》《大公报》等报刊发表各类文章3000多篇。公开及内部出版杂文随笔集及各种志书共25部。现系陕西彬州市作家协会主席。